清晨的沙海,气温尚未攀升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但空气中已经弥漫开一股焦灼的热意。林祈和萨菲拉离开了埃维金聚落,向着西边“黑石”卡提卡部落的方向走去。萨菲拉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衣物,小小的脸上表情严肃,努力维持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林祈走在她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沿途嶙峋的怪石和起伏的沙丘,他能感觉到暗处有窥视的目光,属于卡提卡的哨兵。
当他们接近黑石部落那用粗大黑色岩石和荆棘粗略垒砌的营地外围时,立刻就被几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脸上涂抹着赭石颜料图腾的卡提卡战士拦住了。他们手持沉重的骨棒和打磨过的石斧,眼神凶狠而充满敌意,像盯猎物一样打量着林祈和萨菲拉。
“埃维金的小崽子和一个外乡人?”为首的战士声音粗嘎,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来这里送死吗?”他手中的骨棒威胁性地挥了挥。
萨菲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上前一步,用清晰的、尽量不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是埃维金聚落首领霍桑之女,萨菲拉。这位是我们的朋友,林祈。我们代表埃维金聚落,请求与你们的首领会谈,事关我们两族共同的生存。”
“会谈?”那战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和他身后的同伴一起哄笑起来,“黄沙蜂(他们对埃维金人的蔑称)也配和我们谈?滚回去!不然把你们剥皮挂在旗杆上!”
林祈没有动怒,他上前一步,将萨菲拉稍稍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个为首的战士:“我们带着诚意而来,手无寸铁。杀死两个没有武器的使者,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孩子,这恐怕不是卡提卡勇士应有的荣誉吧?还是说,黑石部落的首领,连听一听敌人话语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对方的嘲笑声。那无形的同谐之力微微荡漾,并非控制,而是像水一样,悄然安抚着对方沸腾的杀意,同时将“勇气”、“荣誉”这样的概念悄然传递过去。
那战士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瞪着林祈,眼神变幻不定。杀死手无寸铁的孩子,确实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他盯着林祈看了半晌,又看了看虽然紧张但眼神坚定的萨菲拉,最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等着!我去通报!要是敢耍花样,把你们剁碎了喂沙虫!”
他转身快步跑向营地深处。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其他的卡提卡战士依旧虎视眈眈,萨菲拉的小手握成了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林祈则微微闭上眼睛,感知着这个营地。他“听”到了粗犷的喧闹声,闻到了血腥和皮革混杂的气味,也感受到了与埃维金聚落相似的、在生存线上挣扎的艰苦,以及一种更加直白的、崇尚力量与征服的躁动。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战士回来了,脸色依旧不善:“跟我来!首领愿意见你们。记住,别乱看,别乱说!”
他们被带进了黑石部落的营地。与埃维金人相对隐蔽和利用天然屏障的聚居方式不同,卡提卡人的营地更加粗犷、开放,中央竖立着图腾柱,上面雕刻着狰狞的野兽和抽象的符号,旁边还有悬挂着风干兽骨和染血战利品的架子。许多卡提卡人围拢过来,男男女女都体格健壮,眼神充满了好奇、敌意和毫不掩饰的审视。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模仿着大人做出凶狠的表情。
营地中央,一座最大的、用兽皮和黑色岩石搭建的帐篷前,一个异常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他脸上有着纵横交错的疤痕,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同样绘满了赭红色的图腾,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充满了压迫感。他就是黑石部落的首领,戈尔格。
“霍桑是没人了吗?派个小女孩和一个瘦弱的外乡人来?”戈尔格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嘲弄,“说吧,埃维金人想玩什么把戏?如果是来求饶的,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周围的卡提卡人发出一阵哄笑。
萨菲拉强忍着惧意,再次上前,重复了来意:“戈尔格首领,我们不是来求饶,是来寻找一条我们两族都能活下去的路。”
“活下去?”戈尔格嗤笑一声,“抢光你们的水和食物,我们自然能活得更好!这就是我们卡提卡的路!”
“那然后呢?”林祈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喧嚣,“抢光我们,然后呢?守着抢来的、很快就会耗尽的东西,等待下一场沙暴,或者等待更强大的敌人?戈尔格首领,您应该清楚,这片沙海从未真正富裕过,抢掠只能解一时之急,却解不了一世的渴。”
戈尔格的目光猛地钉在林祈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愠怒:“外乡人,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我来自星海之外,见过许多世界。”林祈坦然迎接他的目光,“我见过像你们一样,依靠掠夺生存的文明,他们大多消失在历史的沙尘中。我也见过曾经是死敌的族群,因为找到了合作的方式,最终共同走向繁荣。掠夺是本能,但合作,是智慧。”
“合作?和这些只会耍小聪明的黄沙蜂?”戈尔格身边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爪痕的壮汉吼道,“他们偷过我们的猎物,骗过我们的水源!他们的血里流淌着谎言!”
“我们的亲人死在你们的刀下!”萨菲拉忍不住反驳,声音带着哽咽,但眼神倔强,“你们抢走我们过冬的粮食,让老人和孩子活活饿死冻死!你们的双手沾满了血腥!”
眼看气氛又要失控,林祈立刻提高了声音,将那股温和而坚定的同谐之力扩散开来,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一滴冷水,暂时压制了沸腾的敌意:“仇恨是真的,流血也是真的!但请各位看看你们周围,看看你们的孩子!他们是否也应该永远活在仇恨和掠夺的循环里?永远担心明天会不会被更强的部落消灭?还是说,我们有机会,为他们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他指向帐篷外那片广袤而贫瘠的沙海:“就在我们两族营地之间的‘沉眠谷地’,地下蕴藏着丰富的水源!但靠任何一族的力量,都无法单独开采!我们埃维金人擅长规划和建造,可以设计井壁,分配水源;你们卡提卡人拥有力量和勇气,可以负责最艰苦的挖掘,应对地下的危险。我们合作,就能打出深井,获得稳定、清洁的水!”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表情各异的卡提卡人:“有了水,埃维金人可以教你们种植耐旱的作物,获得稳定的粮食,而不是仅仅依赖风险和代价都极高的狩猎。而你们狩猎获得的肉食和皮毛,可以与我们交换。我们不需要再为了几口脏水、几块干肉而互相厮杀!我们可以用我们的双手,共同向这片沙海索取生存的资本,而不是永无止境地互相掠夺!”
这番话语,描绘了一个与卡提卡人习惯的生存方式截然不同的图景。一些卡提卡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尤其是那些身上带伤、明显厌倦了不断战斗的人。但也有人立刻表示反对。
“胡说八道!地下的水谁知道有没有?就算有,凭什么相信你们不会在井里下毒?”那个带爪痕的壮汉再次喊道。
“就是!谁知道这是不是埃维金人的新骗局!”
“力量才是真理!抢过来就是了!”
戈尔格首领一直沉默地听着,他那锐利的眼睛在林祈、萨菲拉以及自己族人的脸上来回扫视。他能感觉到,这个外乡人的话,像种子一样,已经开始在一些人心里发芽。作为首领,他不仅要考虑勇武,更要考虑整个部落的存续。持续的冲突确实让部落损失不小,尤其是最近,狩猎越来越难了。
“安静!”戈尔格低吼一声,压下了所有的议论。他盯着林祈:“外乡人,你说得天花乱坠。但空口无凭。我们卡提卡人信奉母神,相信祂赐予我们爪牙去撕裂阻碍。你们的母神,会保佑骗子吗?”
林祈知道,这是关键。他回想起长老的话,缓缓抬起右手,抚在胸前,用一种庄重而清晰的语调,说出了那句卡提卡的祝词:“愿母神赐你锋锐的爪牙,撕裂一切阻碍,令你的勇气燃烧,狩猎永无止境!”
这句话一出,所有卡提卡人都愣住了,连戈尔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一个外乡人,竟然能说出他们卡提卡人传承的、与埃维金人迥异的母神祝词!
紧接着,林祈又用同样的庄重语气,说出了埃维金的祝词:“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令你的血脉鼓动,旅程永远坦途,诡计永不败露!”
他放下手,看着戈尔格和所有卡提卡人:“看,我们信奉着同一位母神,只是祈求着不同的恩赐。祂赐予你们力量去狩猎,赐予我们智慧去谋生。这难道不正是暗示,我们本可以互补,而非对立吗?合作开凿水井,就是用母神赐予我们各自的力量,共同去撕裂‘干渴’这个最大的阻碍!这难道不是对母神信念最好的践行吗?”
这番结合了信仰与现实利益的论述,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许多原本激烈反对的卡提卡人沉默了,他们看着林祈,眼神中的敌意被困惑和思考所取代。
戈尔格首领沉默了许久,久到萨菲拉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了。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几分杀意:“外乡人,你的话,有点意思。但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需要时间商议。”
他看向萨菲拉:“小丫头,你很有胆量,像你父亲。你们先回去。三天后,派人在‘沉眠谷地’边缘见面。到时,我会给你们黑石部落的答复。”
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林祈知道,不能逼迫过甚。他点了点头:“好,三天后,我们期待您的消息。愿母神……指引我们找到正确的道路。”
没有多余的废话,林祈和萨菲拉在众多卡提卡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开了黑石部落的营地。直到走出很远,彻底离开了卡提卡哨兵的视线范围,萨菲拉才猛地松了口气,小小的身体几乎要软倒,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我们……我们成功了第一步,对吗?林祈哥哥?”她仰起脸,带着后怕和一丝兴奋问道。
林祈看着远方埃维金聚落的方向,眉头却微微蹙起。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成功了第一步。但真正的困难,恐怕才刚刚开始。戈尔格首领需要说服他部落里的人,而我们……也要小心,那些不希望看到和平的人。”
他隐约感觉到,在这片沙海之下,除了即将浮现的水源,还有一股潜藏的、带着恶意的暗流,正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