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强开的那一日,很快被荒古各处改了许多种叫法。
有人叫“天门重启”,有人叫“圣路再明”,也有人干脆说成“上面来人接班了”。
只有少数人,记住了那天《荒古史》空白页上的那一行小字——
【某年某月,上界自开通道。】
【天星宫不送一人。】
【以后谁走谁留,各凭本心。】
……
通道开后的第七天。
荒古的天,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只是许多地方,原本压在空中的那几股“沉重气息”,悄悄少了几道。
有人觉得呼吸轻松了一些。
也有人在同一时间,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头顶无人”的空落。
这种空落,很快就被另一种声音填满。
——“上界又给荒古开了一条路。”
——“大罗以上不占名额,下面的人机会更多。”
——“谁家要是抓住了这波,后代就不愁了。”
荒古的风,又开始往两个方向吹。
……
中域,钰龙仙国。
钰龙帝把那几天递上来的奏疏摊在案上。
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叠。
最上面的几封,字迹都写得很用力。
【某年某月某日,西境某城世家愿出资修建“飞升院”,助本城有志之士争夺名额,望朝廷拨地为证。】
【北境某宗自愿成为“通道护持方”,若有飞升之修需经由本宗,可代为护送。】
【南境某侯府愿奉上全府积蓄,换取三十个“护界名额”,并保证所荐皆为忠于本界之人……】
看上去都是“为荒古争机会”的好话。
细细一想,却都绕着同一个圈子打转——
谁来排队。
谁来把队排在前面。
谁有资格,谁没资格。
至于这条通道本身,对荒古的龙脉意味着什么,对下一轮量劫意味着什么,奏疏上几乎看不到半句提及。
“陛下,名额之争,怕是要真正开始了。”老宦官低声道。
钰龙帝点了点头。
“这阵风,来得比我想的快一些。”他说。
“通道才开七日,就有人急着去排队。”
“荒古这些年养出来的一点沉得住气的本事,一下子又被吹薄了。”
……
同一日。
北域黄沙。
天星宫石殿内。
叶行、方艺可、方文尚、楚百八、南霏霏、施浩腾几人围着一块最新送来的简图。
那简图是钰龙帝派人送来的。
上面用不同的颜色标出了最近半个月里,各地打出“飞升”“通道”“名额”旗号的势力动向。
有的在修建“飞升院”,有的在宣称自家得到“上界指点”,还有的悄悄改了山门匾额,在门下多刻了几个“通天”“护界”的字。
“挺快的。”楚百八冷笑。
“通道刚亮了一天,这些人就知道要给自己找个新牌子挂。”
“牌子早就刻好了。”叶行道。
“不过以前不好意思挂出来。”
“现在上面给他们丢了个由头,他们自然顺势而起。”
方文尚用指尖敲了敲简图上的几处红点。
“这些地方,以前就是归墟和牧野暗线扎得最深的地方。”他说。
“现在抬头喊得最响,也在情理之中。”
“靠上面的力量吃饭吃惯了,一下子封界十几年,憋得难受。”
“一看到通道开,就忍不住想抢块肉下来。”
……
“问题是,这块肉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南霏霏皱眉。
“他们要抢,就得先把荒古这边的东西往上推。”
“修飞升院要用灵脉,要用阵材,要在龙脉上再插钉子。”
“通道越稳,荒古自己就越虚。”
“他们不会去想这个。”叶行道。
“或者说,他们想的是——只要自己家有几个人能成功飞上去,下面的地还能不能扛住,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他看向简图上的一处蓝点。
“钰龙帝写信说了,他那边暂时不会替荒古抢名额。”
“但他也不能替所有人挡住这股风。”
“下一步,肯定会有人以‘顺应大势’为名,在荒古内部先动刀。”
“对谁动?”楚百八问。
“对天星宫?”施浩腾下意识把腰间的小牌子往衣服里塞了塞。
“不会一上来就对天星宫动。”方艺可摇头。
“那样太扎眼。”
“第一刀,肯定先朝那些在补脊一战里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势力砍。”
“砍得动,就说‘这是替荒古争取应有的位置’。”
“砍不动,再说别的。”
……
叶行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有没有觉不觉得,这和我们老家以前的一些故事很像。”他说。
“大敌当前的时候,有人想着守地,有人想着往外跑。”
“跑的人不一定是坏人。”
“只是时间一长,留下的人就会发现——”
“跑的人渐渐变成了在外面替别人写规矩的人。”
“而留在原地的人,只能被规矩反过来压。”
方文尚听懂了。
“衣冠南渡。”他低声道。
“你上次提过。”
“跑的人活了下来,也确实在新地方延续了不少文明。”
“但原地呢?”
“原地的那些人,是不是有资格至少选一次——”
“这次要不要再跑?”
“荒古这次,要不要再跑,就看接下来这段时间,谁能说服更多的人。”叶行道。
“名额一派会说——‘不跑就死’。”
“我们要说的,是——‘只会跑也会死’。”
“这是两种路。”
……
“那我们第一步准备怎么做?”南霏霏问。
“等他们先动手?”
“不能等。”方艺可摇头。
“等他们先动,就是等着看补脊一战里刚修好的那几处龙脉再被插钉子。”
她把简图往中间一推。
“先找出几处最可能被他们拿来做文章的地方。”
“提前去看,提前去站人。”
“让他们知道——”
“荒古不是没人看着。”
……
简图上,有三处地方被圈出了重重墨线。
一,是北流一带新生的灵脉节点。
二,是万兽山外圈几个旧部落的聚居地。
三,是南域某条偏僻龙脉旁边新冒出来的一座小城。
那座城,名字并不好听。
叫“通天城”。
“这名字起得够直接。”楚百八冷笑。
“谁建的?”叶行问。
“几家原本平平无奇的小世家。”方艺可道。
“这几年因为和越无尽那边走得近,又有上界血统的背景,一夜之间成了南域新贵。”
“宗族里送女儿去‘借种’的事,他们做得比谁都勤快。”
“现在通道一开,他们自然想打出一个‘通天城’来。”
“把自己挂在路口。”
“通道离他们那儿还隔着好几层。”南霏霏皱眉。
“他们就这么敢起名?”
“起名不用成本。”叶行道。
“起了再改难。”
“他们现在的算盘很简单——”
“哪怕这通道最后没彻底接到他们头上,‘通天城’这个名号也足够让更多人往那边送人送资源。”
“先把人心拉过去。”
……
“那就从这三处开始看。”方文尚道。
“北流和万兽山,算是我们的地盘。”
“通天城那边——”
“得去看一眼。”叶行接上。
“不管最后动不动手,先把那边的气味闻清楚,再决定怎么说。”
他看向楚百八。
“你愿不愿意跑趟南域?”
楚百八咧嘴一笑。
“刀早就磨好了。”他说。
“去哪儿都行。”
“只是这次——”
他顿了顿。
“这次砍的不是外来神灵,也不是从上界下来的傀儡。”
“是自己人。”
叶行点了一下头。
“所以这次,更要稳一点。”他说。
“我们不是为了给上面看热闹。”
“是为了让还想留在荒古的人知道——”
“有人愿意陪他们守着。”
……
楚百八领命下去准备。
施浩腾和南霏霏也各自去安排人手。
石殿里只剩下叶行和方艺可。
“你什么时候再回灵师界?”方艺可问。
“灵师界那边,肯定也在看这一段。”
“看。”叶行道。
“但他们不会替我们做决定。”
“他们的事,是把‘顶层被抽走之后这界能不能活’算清楚,给我们一张纸。”
“我们的事,是拿着这张纸,跟荒古自己的人说——”
“你们要走,要留,先看一眼。”
他顿了顿,看向头顶那块牌匾。
【荒古自守,不做粮仓】。
“我在灵师界那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说。
“荒古这次如果能站稳脚,将来在诸天里头,也许真能成为一个‘自守的样本’。”
“如果站不稳——”
“那就算了。”
“我也不会拿别的大界来给荒古垫背。”
方艺可沉默了片刻。
“你变了。”她忽然说。
“以前你只会说‘先保命’。”
“现在开始想着‘怎么给一界留面子’。”
叶行笑了一下。
“保命这课,我已经补得差不多了。”他说。
“下一课,总得学点别的。”
“人活着,总不能只想着躲。”
“总要做一点事情,让自己死的时候,知道这辈子没白走。”
……
同一时间。
南域,通天城。
城中最高的楼阁上,一场小型酒宴正热闹进行。
几位世家家主、宗门长老聚在一起,谈笑间全是“名额”“飞升”“上界血统”的话。
“我们通天城以后,就要做荒古往上界去的门面。”一名中年家主举杯。
“谁家弟子有志飞升,得先来我们这儿走一遭。”
“到时候,上界那边看见我们的标记,就知道——”
“这是懂规矩的人。”
众人纷纷附和。
“通道一开,荒古迟早要有一批人先走。”
“早走的吃香,晚走的喝汤。”
“你看北域那帮人,还在喊什么‘自守当自强’。”
“听着好听,来年真有量劫砸下来,看他们扛不扛得住。”
有人笑着摇头。
“不管扛不扛得住,先留在下面的那批,肯定是吃苦的。”
“我们总得给子孙留条路。”
“荒古能不能撑住,是天星宫和钰龙帝他们该操心的事。”
“我们做的,只是让自家人先站到安全一点的地方。”
有人举杯。
“为我们的后路,干一杯。”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人注意到,在楼阁的阴影里,有一道人影静静站着,看着这一切。
他头发凌乱,衣服简单,腰间只挂着一柄刀。
楚百八。
他听完那几句“后路”,缓缓握紧了刀柄。
“原来在你们嘴里,荒古只是‘前路’。”他低声道。
“后路,是你们自己。”
“那我们这些把命押在这片地上的人算什么?”
“算路边的石头?”
他没有立刻动手。
只是默默记住了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每一声笑语。
……
夜深之后。
通天城外的一片荒坡上。
楚百八把刀插在地上,抬头看着远处若有若无的通道光痕。
那光痕顺着南域的天边,一路延伸向看不见的高处。
“师傅。”他在心里喊。
“你说得对。”
“这场仗,不只是打给上面看。”
“更是打给荒古自己看。”
“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打算和这一片地共命的。”
他拔刀。
刀光从地上一闪而逝。
第二日清晨。
通天城外负责勘测龙脉的几名阵师发现——
本该悄悄被他们“调出来”用来布飞升阵的那截小龙脉,被人整整齐齐削断了一段。
断口处刀意未散。
像是在对着通天城冷冷地写下一句话——
【这条脉,先问过荒古。】
……
简短的风声,很快沿着各地的密道传回北域。
“百八出手了。”方文尚合上密信。
“没杀人,只是把通天城那边刚动手的小龙脉斩了一截。”
“算是给了个醒。”
“醒能不能叫得住,要看他们自己。”叶行道。
“我们不会替荒古所有人做选择。”
“我们能做的,是在他们往上挤的时候,提醒一句——”
“你们踩的是谁的脊梁。”
……
霓城。
闻简看着观测幕上荒古一角的小波动。
“内战的火头,点起来了。”他说。
秦素点点头。
“这火迟早要烧。”她道。
“与其让上界先点,不如由他们自己先把话说开。”
云素则靠在椅背上,看着那条曲线。
“接下来,是荒古自己要过的一道关。”她低声道。
“谁把这道关过成了‘互砍骨头’,荒古就会像前面几界一样。”
“谁能把这道关过成‘选人留下来补骨头’,荒古才有资格谈下一步。”
“叶行。”她在心里轻声唤。
“你要做的,不是替荒古赢下这一仗。”
“而是让荒古自己想明白——”
“这一仗,是为了谁打。”
……
荒古的天,依旧照常升起又落下。
只是从这一日开始。
“飞升派”和“自守派”的争吵,第一次从茶楼、密室,走到了荒古人的刀锋上。
第一道火头,已经点起。
会烧到什么地步,还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