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风裹着冷意掠过村口老槐树,苏瑶正蹲在灶膛前烧火,听着锅里红薯粥咕嘟冒泡的声响,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赵建军背着个蓝布包,正和林晓燕站在台阶下说话,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我哥在城里给我找了个工厂的活,下个月就走!”
苏瑶掀开门帘出去,见林晓燕眼圈红红的,手里攥着件刚缝好的棉背心,针脚密得能数出个数。
“真要走啊?”苏瑶往她手里塞了块热毛巾,林晓燕擦了擦眼泪,声音发颤:“他说城里能转正,还能帮我找个轻省活……可我爹娘年纪大了,走不开。”
陆逸尘扛着刚劈好的柴从后院进来,见这情景,把柴往墙边一放:“啥时候走?我帮你编个竹筐装东西,结实。”
赵建军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月初,到时候麻烦你了。”他顿了顿,往陆逸尘手里塞了包烟:“我哥从城里带的,你尝尝。”
这之后,村里想回城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李嫂的儿子托人在城里找了个搬运的活,每天天不亮就去公社赶车,回来时总给李嫂带块城里的花。
张婶的闺女写信来,说要接她去城里带孙子,张婶每天都在院里收拾行李,却总对着自己种的菜园子叹气。
苏瑶去夜校上课时,发现孩子们少了几个。丫蛋低着头说:“狗剩跟他爹娘去城里了,说城里有更好的学校。”
她手里攥着个布娃娃,是狗剩临走前给她的,娃娃的衣角都磨破了。苏瑶蹲下来抱了抱丫蛋,心里酸酸的,夜校的石板上,还留着狗剩写的“苏老师好”,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
陆逸尘去公社买化肥时,见文书室里挤满了人,都是来开回城证明的。
文书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张申请表:“你俩不回去?城里现在好找活,凭你的农机手艺,准能吃上商品粮!”
陆逸尘摇了摇头,把申请表递了回去:“不了,试验田的谷种还等着推广,夜校的孩子也离不开苏瑶。”
夜里坐在灯下,苏瑶帮陆逸尘缝补磨破的袖口,看着窗外空荡荡的村道,突然开口:“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城?我爹娘总写信催,说给我留着以前的房间呢。”
陆逸尘放下手里的竹篾,往她身边凑了凑:“你想回吗?你若想回,咱就收拾东西;你若不想回,咱就守着试验田和孩子,日子照样过。”
苏瑶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
她想起城里的电影院,想起爹娘做的红烧肉,想起小妹说要教她绣枕头,可也想起试验田的稻穗,想起夜校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张婶塞给她的烤红薯,这些暖,像刚晒好的谷粒,颗颗都扎在心里,挪不开。
赵建军走的那天,天刚亮。苏瑶和陆逸尘去送他,见林晓燕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个蓝布包,里面是刚煮好的鸡蛋和红薯干。
赵建军接过布包,往车上爬时,回头望了林晓燕好几眼,车开出去老远,还能看见他在车窗里挥手。
回村的路上,陆逸尘突然往苏瑶手里塞了颗糖:“你看,就算走了,也会回来的。赵建军说了,等在城里站稳了,就回来接林晓燕和她爹娘。”
苏瑶嚼着糖,甜意漫开时笑了:“嗯,就像咱种的稻子,不管收了多少,总会留着种子,等明年再种。”
过了几日,张婶也走了。走的前一天,她特意来试验田,教苏瑶怎么种白菜:“这白菜得勤浇水,别让虫子咬了叶。
等冬天收了白菜,腌成酸菜,配着窝窝吃,香!”她往苏瑶手里塞了包白菜籽,“明年春天种上,准能长得好。”
苏瑶送张婶到村口,见张婶频频回头,眼里含着泪:“我走了,你们多照看点我家的菜园子,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城里的点心!”
苏瑶点点头,看着张婶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心里像空了块地方,酸酸的。
夜里,陆逸尘编了个竹筐,里面装着刚收的新米,要给苏瑶的爹娘寄去。
苏瑶坐在旁边写信,说村里的事,说试验田的收成,说夜校的孩子又学会了几个新字。
陆逸尘在信里画了张试验田的图,旁边写着“今年亩产一千斤”,末了又画了个小竹筐,里面装满了谷粒。
寄信回来的路上,月光落在试验田的稻茬上,泛着银亮的光。
苏瑶挽着陆逸尘的手,脚步轻快得像风:“你说,等谷种推广到全县,会不会有更多人来咱村学种稻子?”
陆逸尘把她的手攥得更紧,声音里带着笑:“肯定会。到时候咱办个农技班,教大家选种、育秧,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
苏瑶笑了,往夜校方向望,窗户里亮着灯,是她给孩子们留的,怕他们晚上来认字看不见。
她知道,好多人开始回城,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但只要她和陆逸尘还在,只要试验田的稻子还在,只要夜校的灯还亮着,村里的暖就不会散。
第二天一早,苏瑶去夜校上课,见丫蛋带着几个新孩子来,都是邻村的,说听说苏老师教得好,想来学认字。
苏瑶笑着把他们迎进教室,在石板上写下“春种一粒粟”,孩子们跟着念,声音奶声奶气的,却字字清楚。
陆逸尘站在窗外,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知道,不管走多少人,总会有新的人来,就像试验田的稻子,一茬接着一茬,永远都有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