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雪粒子敲打着夜校的窗棂,苏瑶正领着孩子们念“冬雪雪冬小大寒”,门外突然传来轱辘轱辘的车轮声。
她掀开门帘一看,是李嫂推着板车,车上堆着鼓鼓囊囊的布包,她儿子跟在旁边,正往车上搬最后一个木箱。
“这就走啊?”苏瑶往李嫂手里塞了杯热姜茶,水汽氤氲着李嫂发红的眼睛。“城里工厂催得紧,说早去早熟悉活儿。”
李嫂喝了口姜茶,声音发颤,“我这心里啊,舍不得咱村的地,舍不得你们,可孩子有出息了,做娘的总得支持。”
她往苏瑶怀里塞了袋刚炒的花生,“这是给你和小陆留的,闲了就嚼两颗。”
陆逸尘扛着刚编好的竹筐从试验田回来,见这情景,把竹筐往板车上放:“这个你带着,装衣裳结实,比木箱轻。”
李嫂的儿子赶紧道谢,陆逸尘拍了拍他的肩:“去了城里好好干,常给你娘写信。”
车轱辘碾过结了薄霜的路面,留下两道深深的印子。
李嫂走了老远,还回头往村里望,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喊:“苏老师!小陆!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城里的花布!”
苏瑶挥着手,直到板车的影子消失在路尽头,才发现手里的姜茶已经凉了。
村里的人走得越来越多,原本热闹的晒谷场渐渐空了,只有几捆没来得及运走的稻草在风里晃。
夜校的孩子也少了大半,丫蛋每天都坐在窗边等,问苏瑶:“狗剩啥时候回来?他说要教俺叠纸飞机呢。”
苏瑶摸了摸她的头,把刚炒的瓜子往她手里塞:“快了,等过年他就回来了。”
但也有人选择留下。
张婶的男人没跟着去城里,说“地里的活离不开人”,每天还是天不亮就去侍弄菜园子,收了菜就往苏瑶家送。
族长也没走,说“守着祖宗的地,守着村里的人”,每天都去试验田转两圈,帮着陆逸尘选种、翻地。
有天收工时,苏瑶和陆逸尘在田埂上遇见邻村的王二柱,他背着个布包,手里攥着张纸,说是来村里找活干。
“俺村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听说你们这儿种的稻子好,想跟着学学,在这儿扎根。”王二柱的眼里带着期待,“俺有力气,能割稻、能挑水,啥活都能干!”
陆逸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留下吧!正好试验田缺人手,你跟着我学种稻,保准饿不着。”
苏瑶往他手里塞了个窝窝:“先吃点垫垫,晚上就住我家隔壁的空屋,我去给你收拾收拾。”
王二柱捧着窝窝,眼圈都红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留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邻村来学种稻的,有城里来体验生活的学生,还有以前走了又回来的乡亲。
夜校的教室又坐满了,孩子们的读书声、大人们的谈笑声混在一起,比以前更热闹了。
张婶的男人种的白菜丰收了,他挑着两筐白菜往苏瑶家送:“这是给你们的,尝尝鲜。”
苏瑶接过白菜,往他手里塞了袋新米:“这是试验田的新米,你煮着吃,香。”张婶的男人笑得合不拢嘴:“还是你们种的稻子好,比城里买的米还好吃!”
陆逸尘忙着教新来的人种稻,从选种到育秧,从施肥到防治病虫害,每一步都教得认真。
王二柱学得最快,没过多久就能自己独立种稻了,他还帮着陆逸尘改良农具,把脱粒机的零件换了新的,效率比以前高了不少。
夜里坐在灯下,苏瑶帮陆逸尘缝补磨破的袖口,看着窗外热闹的村道,突然开口:“你说,咱当初没回城,是不是对的?”
陆逸尘放下手里的竹篾,往她身边凑了凑:“当然对。你看,现在村里多热闹,有这么多人跟着咱学种稻,有这么多孩子跟着你学认字,这日子多踏实。”
苏瑶往他怀里钻了钻,听着他稳当的心跳笑了:“嗯,这日子比城里还甜。”
她想起春天育秧时,大家一起搭育秧棚;想起夏天灌浆时,大家一起浇水、施肥;想起秋天收割时,大家一起割稻、打谷,这些日子,像刚晒好的谷粒,颗颗都带着暖,比任何城里的日子都让人踏实。
过了几日,赵建军寄来了信,说他在城里的工厂挺好,还帮林晓燕找了个在食堂洗菜的活,等过阵子就接林晓燕和她爹娘去城里。
林晓燕拿着信,笑得合不拢嘴,赶紧去给赵建军回信,说村里的稻子丰收了,等他回来给带新米。
苏瑶帮林晓燕写信时,陆逸尘在旁边编竹筐,要给赵建军寄去。
“这个竹筐你给他带着,”陆逸尘说,“让他在城里也能想起咱村的日子。”林晓燕点点头,往竹筐里塞了袋新米和些花生:“让他尝尝家里的味道。”
寄信回来的路上,雪粒子又开始下了,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苏瑶挽着陆逸尘的手,往试验田方向走,地里的麦种已经播下去了,盖着层薄雪,像盖了层被子。“等明年春天,这些麦子就能发芽了。”
陆逸尘说,“到时候,咱再教大家种麦子,让村里的地都种上庄稼,年年都有好收成。”
苏瑶笑了,往夜校方向望,窗户里亮着灯,孩子们正在读书,声音响亮又整齐。她知道,有人走了,去追求城里的生活;有人留下了,守着村里的土地和日子。
但不管走还是留,大家的心都连着村里的地,连着村里的人,连着这份踏实又温暖的日子。
陆逸尘往她手里塞了颗炒花生,甜意漫开时,苏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有走有留,有聚有散,却永远都有新的希望,像试验田的庄稼,一茬接着一茬,永远都有新的生长,永远都有新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