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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目光都死死盯着御前太监手中托盘上的那枚青玉圭。

玉圭静静躺在明黄锦缎上,通体流转着幽幽青光,表面那些古老繁复的符文在殿内烛火与透过高窗的晨光照映下,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深处感到不安的韵律。

一股极其淡薄、却清晰可辨的阴寒气息,正从玉圭上缓缓散发开来,与秦观呈上的那小瓶“煞浆”的气息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古老,也更加强大。

这就是“镇邪玉圭”,前朝镇器,封印“钥匙”,也是宁王阴谋的核心!

宁王赵琰的脸色,已经从铁青转为一种近乎死灰的苍白。

他死死盯着那枚玉圭,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林微的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绝,更没算到玉圭竟真的已经通过某种他未能察觉的途径,送到了皇帝面前!

这意味着,他之前的许多狡辩和布置,在皇帝眼中恐怕早已漏洞百出!

昨夜的地动,今晨的流言,秦观的指证,林微的揭露,如今再加上这枚无可辩驳的玉圭……一条完整的、指向他的证据链,已经残酷地呈现在了九五至尊的眼前!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宁王里衣的后背。

他能感觉到,御座之上那道透过冕旒的目光,正冰冷地锁定着自己,带着审视,带着愤怒,更带着一丝……浓重的失望与杀意。

“宁王,”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加平静,却也因此更显森寒,

“此物,你,作何解释?”

这简短的问话,如同最后的审判槌音,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殿内百官,无论是平日里与宁王交好、暗中依附的,还是保持中立观望的,抑或是本就对这位权势煊赫的亲王心怀忌惮的,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眼神复杂地看向御道中央那孤零零的身影。

一些心思敏锐的重臣,已悄悄向后挪了半步,试图拉开与宁王的距离。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在这权力场中,向来如此。

宁王身体晃了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梁,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

“陛……陛下,臣弟……臣弟对此物,并不熟悉。许是……许是有人仿造,意图构陷……”

“仿造?”

林微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响起,打断了宁王苍白无力的辩解。

他上前一步,指向托盘中的玉圭,

“王爷,此玉圭材质乃前朝皇室秘藏‘寒魄青玉’,如今早已绝迹。

其上符文,乃古之‘镇封云篆’,与太庙地宫‘昊天镜’铭文同出一源,笔意古拙,神韵内敛,绝非当世工匠所能仿刻!

更兼其中蕴含的封印气息与地脉共鸣,与秦主簿所呈阵图、煞浆样本气息勾连印证,浑然一体!

王爷一句‘仿造’,就想将这一切抹去吗?!”

他的话语条理分明,掷地有声,结合他“天衍侯”的身份和在推演术数上的公认造诣,极具说服力。

许多原本将信将疑的官员,闻言神色更加凝重,看向宁王的目光已带上了深深的怀疑与惊惧——若天衍侯所言为真,那宁王所谋,可是要拉上全城人陪葬的弥天大罪啊!

“陛下!”

宁王猛地转向御座,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林微巧舌如簧,精通邪术,最擅蛊惑人心!

此玉圭定是他以妖法炮制,与那秦观串通一气,伪造证据,构陷忠良!

臣弟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定是林微为报前日朝堂争执之仇,为脱自身干预天象之罪,精心设计的毒计!

请陛下明察,万勿受奸人蒙蔽啊!”

他声嘶力竭,目眦欲裂,做出一副蒙受奇冤、悲愤欲绝的模样。

然而,在铁证面前,这番表演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殿内大多数官员都已默默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几位宗室亲王也面露难色,暗自摇头。

皇帝的目光从宁王身上移开,落在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秦观身上:

“秦观。”

秦观浑身一颤,以头抢地:

“罪……罪臣在。”

“你指证宁王与妖人谢蕴合谋,图谋开启地宫封印。

除了手中图纸与煞浆,还有何佐证?

那谢蕴,现在何处?”

“回……回陛下!”

秦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

“罪臣亲眼所见,谢蕴常居西山别院,主持蓄养煞气、温养玉圭之事。

昨夜……昨夜天衍侯派人突袭别院,夺走玉圭,谢蕴必定还在西山别院或附近!

此女身负邪术,身边更有疑似噬魂教余孽的黑袍护卫,极为危险!

罪臣……罪臣还知道,宁王府与钦天监监正徐文远勾结,由徐文远定期从锁龙井中提取煞浆,秘密运往西山!

昨夜地动之前,宁王府马车前往钦天监,驾车者很可能就是谢蕴!

她定是去与徐文远汇合,尝试强行冲击封印!”

“徐文远!”

皇帝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利剑般刺向那位早已面无人色的钦天监监正。

徐文远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陛下!陛下饶命啊!

臣……臣是一时糊涂,受了宁王府重金贿赂,又被那妖女谢蕴以邪术胁迫,才……才不得已为其提供煞浆,隐瞒异状……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砰砰磕头,额头瞬间见了红,显然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将所有事情都抖落了出来。

钦天监监正的当场反水认罪,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坐实了宁王的罪行!

“王爷……还有何话说?”

皇帝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宁王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颤抖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有力的辩驳。

他知道,完了。

人证物证俱在,甚至连他安插在钦天监的棋子都反咬一口,大势已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与疯狂,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苦心经营多年,耗费无数心血财力,暗中网络奇人异士,甚至不惜与噬魂教这等邪魔外道合作,所求的,不过是打开那扇门,窥见门后“新世界”的力量,获得超越凡俗、甚至可能长生的机缘!

他距离成功,曾经那么近!只差最后一步!

都是因为林微!

都是因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天衍侯!

无边的恨意与不甘,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住林微,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林微!坏我大事!本王与你势不两立!”

吼声未落,他竟状若疯虎,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装饰华美、显然并非用于实战的短刃,合身朝林微扑去!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谁也没想到一位亲王竟敢在御前、在百官注视下,悍然行凶!

“护驾!”“拦住他!”

殿内顿时一片大乱!

御前侍卫反应极快,数人已持戟上前。

萧北辰更是脸色剧变,身形一动就要挡在林微身前。

然而,林微却仿佛早有预料。

他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只是冷冷看着扑来的宁王,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

在宁王扑至身前数尺,短刃寒光已映亮他眼眸的刹那,林微袖袍轻轻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没有光华璀璨的法术。

只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坚韧无比的“势”,随着他拂袖的动作悄然荡开。

这“势”无形无质,却仿佛与这乾元殿、与脚下大地、与冥冥中某种规则产生了共鸣。

扑到半空的宁王,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阻力出现在身前,仿佛撞进了一层粘稠而无形的胶质中。

他前冲的势头骤然一滞,手中的短刃明明距离林微咽喉只有寸许,却再也无法递进分毫!

不仅如此,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推力反涌而来,将他连人带刀向后推得踉跄倒退数步,“砰”地一声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这一手,举重若轻,神乎其技!

殿内众人,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武将和侍卫,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根本没看清林微做了什么,只看到宁王气势汹汹扑过去,然后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自己摔了回来!

这……这就是天衍侯的“术数”之力?

果然玄妙莫测!

“陛下面前,御殿之上,王爷竟敢持械行凶,意图刺杀朝臣。”

林微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心寒,

“此举,视君父为何物?视国法为何物?”

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看着跌坐在地、披头散发、状若癫狂的宁王,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兄弟的温情也彻底湮灭,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决绝。

“宁王赵琰,”

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响彻大殿,

“勾结妖邪,盗取镇器,蓄养阴煞,图谋开启封印,祸乱京城,其心可诛!

更于御前失仪,持械行凶,罪加一等!来人!”

“在!”

殿内侍卫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剥去宁王冠带,押入宗正寺,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皇帝厉声道,

“着三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宗正府,即刻彻查此案!

所有涉案人等,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西山别院,立刻派兵查封,搜捕妖人谢蕴及其党羽!

钦天监监正徐文远,革职查办!

太史局主簿秦观,戴罪立功,暂留太史局,协助查案!”

一连串旨意,迅疾如雷,彻底为这场朝堂风暴定下了基调。

“陛下!陛下!臣弟冤枉!

臣弟是受了妖人蛊惑啊!

陛下开恩!开恩啊!”

宁王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架起,剥去亲王冠服,他拼命挣扎哭嚎,却无济于事,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拖出了乾元殿。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压抑与凝重。

百官垂首,不敢言语。许多人心头依旧被方才揭露的“虚空裂隙”“封印”“噬魂教”等字眼震撼得嗡嗡作响,更对宁王的大逆不道感到心有余悸。

皇帝似乎也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看向林微,语气稍缓:

“林卿。”

“臣在。”

“你洞察奸谋,截获关键证物,更于御前揭露宁王罪行,有功于社稷。

前日禁足之令,就此作罢。

擢升你为钦天监监正,总领钦天监事务,兼领太庙地宫封印巡查之责,务必确保封印稳固,京城安宁!

所需人手、权柄,朕皆许你便宜行事!”

这道旨意,等于将守护京城地底封印的重任,正式交给了林微,并赋予了他极大的权限。

林微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千斤重担,但也是皇帝对他最大的信任与倚重。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

“臣,领旨谢恩!必竭尽所能,守护京城,不负陛下重托!”

“嗯。”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百官,沉声道,

“今日之事,关乎国本,更关乎京城百万生灵安危。

众卿当引以为戒,恪尽职守,勿负朕望。退朝吧。”

“臣等恭送陛下!”百官齐声跪送。

皇帝起身,在太监侍卫的簇拥下,转入后殿。

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殿内凝固的气氛才稍稍松动。

百官纷纷起身,许多人腿脚都有些发软,相互交换着惊魂未定的眼神,低声议论着,陆续退出乾元殿。

林微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萧北辰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侯爷,不,林监正,恭喜了。

只是……宁王虽倒,但此事恐怕还未结束。那谢蕴和噬魂教妖人……”

林微点点头,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眉头微蹙,目光望向殿外太庙的方向。

方才在朝堂之上,当他全力调动“势”阻挡宁王时,袖中的天衍罗盘曾传来一阵异常急促的波动,指向的,正是太庙!

虽然只是一瞬,却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萧兄,”

林微低声道,

“立刻调集可靠人手,随我去太庙。

还有,通知柳姑娘和南宫兄,让他们带人赶往西山别院,配合官兵搜捕,但要小心,谢蕴绝非易与之辈,噬魂教妖术诡异。”

“是!”萧北辰凛然应命。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林微面前,躬身道:

“林监正,陛下口谕,请您即刻前往养心殿,陛下有要事相询。”

林微与萧北辰对视一眼。

皇帝刚退朝就紧急召见,必有要事。

“我这就去。”

林微对萧北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按计划行事,自己则跟着小太监,匆匆往后殿养心殿方向而去。

穿过重重宫门回廊,来到养心殿外。通报后,林微步入殿中。

皇帝已换下繁重的朝服,只着一身明黄常服,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庭院中的秋景,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臣林微,参见陛下。”

皇帝转过身,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忧虑,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殿内只剩君臣二人。

“林卿,平身。”

皇帝走到御案后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坐吧。”

“谢陛下。”

林微依言坐下,静待皇帝开口。

皇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今日朝堂之事,你都看到了。

朕这个弟弟……真是让朕痛心疾首,也后怕不已。”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微,

“你昨夜密奏中所言‘虚空裂隙’‘封印崩解之危’,究竟严重到何种地步?

那枚玉圭……朕已让影卫中的奇人看过了,其中记录驳杂混乱,但确实指向太庙地宫。宁王虽已伏法,但封印……是否真的安全了?”

林微心知这才是皇帝最关心的问题。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

“回陛下,据臣探查,前朝所布‘七星镇煞阵’借地脉之力,运行数百年,本已出现自然衰减。

宁王等人近年来蓄意破坏节点、蓄养阴煞侵蚀,尤其是昨夜强行冲击锁龙井节点,已对封印造成了实质性的损伤。

虽然核心阵眼‘昊天镜’尚在,封印未破,但其稳固性已大不如前。”

皇帝脸色更加凝重:“可有修复加固之法?”

“臣从玉圭残缺记录中,寻得前朝国师留下的‘封禁之咒’,或可暂时加固封印,延缓崩解。”

林微如实道,

“但此法需要以玉圭为引,调动地脉之气,施术者亦需付出相当代价,且……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若要彻底解决问题,恐怕需找到当年布置此阵的详细传承,或寻得替代‘昊天镜’的镇物,重新稳固大阵。”

皇帝眉头紧锁:

“前朝传承早已湮没,镇物更是可遇不可求……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封印一天天弱化?”

“陛下,”

林微抬起头,目光坚定,

“当务之急,是臣需立刻前往太庙地宫入口处,实地勘查封印现状,并尝试以‘封禁之咒’先行加固,稳住局面。

同时,需彻底清除宁王余党,尤其是那妖人谢蕴及其背后的噬魂教势力,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做出更疯狂之举。

至于长远之策……容臣再细细推演,或能从古籍轶闻、山河地脉中寻得一线生机。”

皇帝看着林微年轻却沉稳的面容,听着他条理清晰、毫不推诿的回答,心中的焦虑稍稍平复了一些。他长叹一声:

“林卿,朕就将这关乎京城存亡的重任,托付于你了。

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宫内藏书阁、前朝秘档,你可随意查阅。

朕会下旨,让京畿各卫所、衙门,全力配合你。”

“臣,定当竭尽全力!”

林微起身,郑重行礼。

“去吧。”

皇帝挥了挥手,“朕等你的消息。”

林微退出养心殿,深吸了一口秋日清冷的空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没有耽搁,立刻找到已在殿外等候的萧北辰。

萧北辰身边除了几名锦衣卫好手,还多了一位身着素色宫装、气质清冷的少女——竟是兰若公主。

“公主殿下?”林微微微诧异。

兰若公主快步上前,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林侯……林监正,方才玄羽传回急讯!”

她手中捏着一小卷染着点点暗红、似为血渍的绢布。

林微心中一沉,接过绢布展开。

上面是几行极其潦草、仿佛仓促间以血写就的字迹:

“别院空,谢遁。

疑往太庙。小心……噬魂血祭……”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显然书写者遇到了极大的危险或干扰。

是柳如烟还是南宫玉?

他们出事了?

“这绢布是系在一只受伤的灰雀腿上送到栖梧宫的,应是柳姑娘或南宫公子危急中所为。”

兰若公主语速很快,

“我已命人备好马匹,林监正,事不宜迟!”

林微眼中寒光大盛!

谢蕴果然没在西山别院坐以待毙!

她竟在官府围捕前就已脱身,而且目标很可能是太庙!

结合天衍罗盘先前的异常波动,“噬魂血祭”这四个字更是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走!立刻去太庙!”

林微再无犹豫,与萧北辰、兰若公主一起,带着精选的人手,快步冲出宫门,翻身上马,朝着皇城东南方向的太庙疾驰而去。

马蹄踏碎清晨的宁静,扬起一路烟尘。

而在他们视线不及的远处,太庙那巍峨肃穆的琉璃瓦顶上空,不知何时,悄然汇聚了一小片不祥的、仿佛滴血般的暗红色云絮。

地底深处,那被撕裂的安宁之下,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仪式,似乎……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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