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机房的初步成功带来的欣慰感是短暂的。第二天,顾屿和技术小组的主要战场转移到了乡镇府档案室。
一踏入那间充满故纸堆气息的房间,顾屿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不同于机房那些可以拆解、修理的机器,这里的问题是绵软的、浩如烟海的、带着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顽固惯性。
几个同学已经开始在一位姓赵的老文员的指导下,尝试进行档案录入。流程极其原始:老文员从堆积如山的档案袋里找出文件,念出关键信息(姓名、日期、事由等),同学在电脑上打开一个古老的Excel表格,手动输入,再由老文员核对。
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而且极易出错。老文员方言口音重,有时听不清;Excel表格格式不统一,查找和后续整理都是问题;老旧的电脑时不时卡顿一下,更是让人抓狂。
顾屿观察了半小时,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走上前,尽量用恭敬的语气对赵老师说:“赵老师,您好。我看这样录入效率比较低,而且容易出错。我这边带来了一款更专业的轻量级录入软件,可以自定义表单,支持扫描件关联,后续查询和导出都会方便很多。您看,要不我们试试?”
赵老师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的学生,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换软件?我们一直都用这个表格,用了好多年了,虽然慢点,但稳当!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新东西,我们搞不懂,万一弄乱了、弄丢了数据,谁负责?不行不行,就按老办法来!”
沟通陷入了僵局。无论顾屿如何解释新软件的优势、如何保证数据安全,赵老师都固执地摇头,坚持要用“稳当”的老办法。同组的同学也面露难色,不知所措。
档案室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而凝滞。工作效率几乎降为零。
就在顾屿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怎么回事?”
沈知遥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僵持的众人和几乎没怎么减少的纸山,眉头微蹙。
顾屿心里一紧,正准备硬着头皮汇报情况,却见沈知遥并没有立刻看他,而是径直走向了赵老师。
她的表情依旧平淡,但语气却放缓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尊重:“赵老师,辛苦了。这些陈年档案整理起来确实不容易,多亏了您一直这么细心负责。”
赵老师看到是带队老师,脸色稍霁,但还是抱怨道:“沈老师,不是我不配合,是这些小年轻非要换什么新软件,这万一……”
沈知遥抬手,轻轻打断了他,声音平稳而有力:“赵老师的顾虑很有道理,数据安全是第一位的,传统的办法最稳当,这一点我们必须坚持。”
顾屿和同学们都愣住了。
但紧接着,沈知遥话锋一转:“不过,赵老师,您看,这么多档案,全靠人工念、人工输、人工核,您的眼睛和嗓子也受不了,而且速度确实太慢,恐怕三周时间远远不够。”
她顿了顿,看到赵老师神色有所松动,继续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采用一个折中的办法,双轨并行。还是以您熟悉的传统核对方式为主,确保核心准确。但录入这边,我们尝试用一下他们带来的这个小软件,它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快速生成标准化的表格,打印出来之后,您核对起来反而更清晰、更省眼力,不容易看错行。本质上,只是换了个更能减轻您负担的录入工具,最终核对把关的,还是您。您觉得呢?”
她没有否定赵老师,而是把他的经验和工作放在了核心位置,只是巧妙地提出用新工具来“服务”于老方法,目的是“减轻您的负担”、“更省眼力”。
赵老师迟疑了一下,推了推老花镜:“真的……能打印出来核对?更清楚?” “当然。”沈知遥看向顾屿,“顾屿,给赵老师演示一下软件的数据导出和打印预览功能。”
顾屿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上前,熟练地操作起来,将一份样例数据快速录入,然后生成清晰规整的表格并展示了打印预览效果。
赵老师凑近屏幕看了看,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点光:“哎,这个看起来是挺清楚的……”
“而且,”沈知遥趁热打铁,亲自上前一步,指着软件界面的一个批量处理按钮,“像这种同类型的档案,甚至可以设置模板,批量导入,能节省大量重复输入的时间。您只需要最后集中核对一次就行。这样效率提高了,您的辛苦也能减轻不少,更能确保我们按时保质地完成任务。”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既尊重了传统,又清晰地展示了变革的好处。
赵老师终于缓缓点了点头:“那……那就试试吧。不过一定要仔细,不能出错!” “您放心,最终审核权在您手里。”沈知遥再次强调,随后对顾屿道,“顾屿,你负责教会所有同学使用软件的基本录入和导出功能,并协助赵老师设置好常用模板。遇到问题,及时解决。”
“明白!”顾屿立刻应下。
僵局打破,工作得以继续。虽然一开始还有些生疏,但新方法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录入速度明显加快,生成的表格规范清晰,赵老师核对的效率也提高了,脸色好看了不少。
沈知遥在档案室待了十几分钟,确认流程顺畅后,便悄然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顾屿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位冷面辅导员并非只有冰冷的指令和不近人情。在需要的时候,她也能展现出极其精准的策略性和高超的沟通技巧,能迅速洞察问题核心,并找到破局的关键点。
她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之前展示的是执行模式,而刚才,则切换到了更复杂的“问题解决-人际协调”模式。
这种认知,让沈知遥的形象在顾屿心中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也……更加难以捉摸了一点。
他收敛心神,重新投入到指导工作和软件调试中。
窗外的阳光透过档案室的老式窗户照进来,光柱中尘埃飞舞。 纸山依旧在那里,但至少,现在有了更高效的搬运工具。 而他也学到了,在某些情况下,代码和技术并非万能,如何与人沟通、如何推动改变,是另一门更深的学问。这门学问的导师,似乎正是那位他最捉摸不透的——沈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