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渡来的生命力如同温润的溪流,勉强稳住了流弈濒临溃散的生机,但他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失去左臂的伤口处缠着临时撕下的衣襟,暗红的血迹早已浸透布料,每走一步,断裂处的经脉都传来钻心的刺痛,如同有无数根细针在反复穿刺。他佝偻着身躯,花白的发丝被沙漠的热风凌乱地吹起,原本挺拔的身影此刻显得格外蹒跚,活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
从爆炸后的深坑到这片绿洲,不过数里路程,流弈却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沿途的黄沙被他的血脚印染成暗红,每一次抬脚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若不是心中那股 “必须活下去” 的执念支撑,他早已倒在这片荒凉的沙漠中。当视线中出现一抹淡绿时,流弈浑浊的双眼骤然亮起,那是沙漠中最珍贵的色彩 —— 绿洲的颜色。
随着距离拉近,绿洲边缘的景象越发清晰。一片不大的胡杨林环绕着一汪清澈的泉眼,而在泉眼旁,竟矗立着一座简陋却整洁的客栈。客栈由黑石垒砌而成,屋顶铺着厚厚的干草,门口悬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西域文字刻着 “风沙驿” 三个大字,随风轻轻晃动。此刻客栈外停着几辆骆驼车,车旁堆放着鼓鼓囊囊的货物,显然有商队在此歇脚。
“有客栈…… 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流弈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渗出一丝血痕。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客栈的方向挪去。刚走到门口,一股混杂着酒气、汗味与香料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客栈内人声鼎沸,吆喝声、谈笑声与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与沙漠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流弈下意识地运转起仅剩的微弱神识,“视野侦察” 法则勉强铺开,瞬间便捕捉到了数道危险的气息。靠窗的一桌坐着三名精壮的汉子,腰间佩着制式统一的弯刀,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显然是常年走镖的护卫,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角落的阴影中,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正低头擦拭着一柄匕首,匕首刃口泛着幽蓝光泽,显然淬了剧毒,她的目光不时扫过客栈内的行人,带着几分警惕与贪婪;还有几支装备精良的小队,他们的行囊中露出半截探险用的绳索与罗盘,身上沾着新鲜的沙尘,似乎刚从沙漠深处返回。
这里是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商队、护卫、探险者甚至沙盗都可能在此落脚,表面的热闹下暗藏着汹涌的杀机。流弈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将身形往阴影处缩了缩,用破烂的衣襟遮住自己花白的头发与空荡荡的左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若是被有心人盯上,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客官,您里边请?” 客栈老板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几分生意人的圆滑。他注意到流弈的狼狈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多问 —— 在这片沙漠中,身负重伤的旅人并不少见。
“一间…… 僻静的客房。” 流弈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从怀中摸索半天,掏出一袋象骨币。
老板接过灵石掂了掂,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没问题,客官跟我来。” 他领着流弈穿过喧闹的大堂,沿着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到客栈后院,推开一间靠里的客房房门,“这间房最僻静,没人打扰。泉眼就在后院,取水方便。要是需要吃食,喊一声就行。”
流弈点点头,谢过老板后便踉跄着走进房间,反手将房门牢牢关上。房间不大,陈设极为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和一把椅子,墙角结着些许蛛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但对流弈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安全之地。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稍作休息后,流弈强忍着疲惫,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解开缠在伤口处的衣襟,只见断肢处的伤口已经不再大量流血,但经脉断裂的痕迹清晰可见,原本流转的灵力在此处彻底中断,如同被截断的河流。体内的 “腐心毒” 虽被龙女的生命力暂时压制,却并未彻底清除,仍有少量毒素残留在经脉深处,不时引发一阵刺痛。更糟糕的是,使用 “神渡太岁” 后,他的神魂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识海一片混沌,连 “视野侦察” 法则都难以稳定运转。
“当务之急,是先恢复伤势,稳固神魂。” 流弈心中盘算着。他从怀中取出星语镯,将其紧紧握在手中,借助星语镯内残存的微弱灵力滋养着受损的神魂。随后,他运转《圣心诀》,引导着体内那股来自龙女的纯净生命力,缓缓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五脏六腑。
温暖的生命力如同春雨般滋润着干涸的身体,流弈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伤势正在缓慢恢复,但失去的左臂却毫无重生的迹象。他很清楚,想要重新塑造左臂,必须要有能 “生死人肉白骨” 的高阶丹药。他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这种丹药至少需要六品,不仅需要极为珍稀的药材,还需由五品以上的炼丹师亲自炼制,以他现在的处境,想要弄到这样一枚丹药,难如登天。
“六品丹药…… 太过遥远。” 流弈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却没有丝毫气馁,“先恢复巅峰实力,再想办法寻找药材与丹方。”
他将星语镯放在枕边,又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仅剩的半块干粮,小口小口地咀嚼着。粗糙的干粮刺得他喉咙生疼,却为他虚弱的身体补充了些许能量。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栈内的喧闹声也渐渐平息,只有偶尔传来的骆驼嘶鸣与风吹过胡杨林的沙沙声。
流弈盘膝坐在床上,再次闭上双眼,全身心投入到疗伤之中。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恢复实力,这座看似安全的客栈充满了未知的危险,而更遥远的魔神之域,还有一尊暴怒的魔神之祖在寻找他的踪迹。唯有变得更强,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中,真正活下去。
夜色渐浓,流弈的身躯被一层淡淡的白光所笼罩,他紧闭双眸,开始调动体内那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太阴圣经所蕴含的灵力。随着功法的运转,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清凉如水的气息从丹田处升腾而起,逐渐流淌过全身经脉。与此同时,另一道炽热如火的能量也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这正是《圣心诀》激发出来的灵力!两种属性迥异的灵力相互交织、融合,再加上龙女留在流弈体内的生命力,在他体内徐徐流转,滋养着他受损的身躯。
太阴圣经的清凉与圣心诀的炽热在体内交织盘旋,如同阴阳相济的旋涡,将龙女馈赠的生命力彻底融入经脉血肉。流弈整夜盘膝未动,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他周身的白光才缓缓收敛。
他睁开双眼,眸中已褪去昨日的浑浊,虽仍带着疲惫,却多了几分清明——断裂的经脉边缘生出细密的灵力纹路,腐心毒残留的刺痛彻底消散,神魂也在星语镯的滋养下稳定了许多,只是左臂空荡荡的袖口随风微动,提醒着他那场生死之战的代价。
他抬手活动了一下右手,灵力虽未恢复巅峰,却已能顺畅运转。窗外传来骆驼的低嘶与客栈伙计的吆喝声,新的一天已然来临。流弈正欲起身,门外便传来轻缓的敲门声,伴随着少年略显怯懦的声音:“客官,您要的热水和早饭送来了。”
流弈心头一凛,昨夜他并未叫早,这伙计的殷勤未免太过刻意。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后,运转的天赋神通,透过门板看清门外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手中端着铜盆与食盘,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放在门口吧。”流弈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威慑力。小二愣了一下,连忙应了声“好嘞”,将东西轻轻放在门槛边,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流弈待脚步声远去,才缓缓开门。铜盆里的水冒着氤氲热气,旁边的食盘上摆着两块油光锃亮的肉包子,一碗浓稠的肉汤,香气扑鼻。但经历过黑风沙漠的凶险与魔神的算计,他早已养成了极致的警惕——这荒无人烟的沙漠绿洲,客栈的食物竟如此丰盛,本身就透着诡异。
他将铜盆端进房间,反手闩紧房门。用温热的水简单洗漱后,脸上的血污与尘土被洗净,露出原本俊朗却略显苍白的面容。他随手将食盘推到桌角,从储物戒指中取出几块风干的兽肉干,这是之前与同伴同行时储备的食物,虽口感粗糙,却足够安全。肉干嚼在口中,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碗肉汤上,汤面漂浮的油花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日头渐渐升高,客栈大堂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流弈正闭目调息,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剧烈的摔碗声,伴随着粗豪的怒吼:“这是什么破肉!嚼着跟柴似的,还带着一股子腥气,当老子好糊弄是吧!”
紧接着是客栈老板圆滑的安抚声:“客官息怒,这可是沙漠里难得的好肉,您要是不满意,我让后厨再给您换一盘——”
“换?我看你是想换老子的命!”大汉怒喝着拍案而起,流弈隔着楼板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灵力波动——竟是位蜕凡中期的修士。但下一秒,骚动突然戛然而止,只传来一声闷响,随后是老板压低的吩咐:“把这位‘贵客’请去后堂歇息,别在大堂碍着其他客人的眼。”
流弈心中的不安瞬间放大。那大汉虽鲁莽,却也有几分实力,怎会毫无反抗就被制服?他悄然走到窗边,撩起破旧的窗纸,只见两个身材高大的伙计正一左一右架着那大汉的胳膊,大汉脑袋耷拉着,双目紧闭,脸色青紫,显然是失去了意识。两人脚步沉稳地将他拖向客栈后院,路过厨房时,老板从后厨探出头,阴恻恻地扫了一眼大堂,见没人留意,便快速关上了门。
“不对劲。”流弈胸前的玄珠泛起淡淡的金光,将天赋神通全力催动。这一次他不再掩饰灵力,金色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楼板、墙壁,径直探向后堂。当神识触及后厨的瞬间,流弈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后厨的梁上密密麻麻挂着数十具尸体,有商队护卫的装束,也有探险者的行囊,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平民服饰的人,尸体都被剥去了衣物,脖颈处有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早已凝固成暗褐色,滴落在地面的凹槽里,汇成细小的血河。灶台边的大锅里正冒着热气,翻滚的肉汤中漂浮着不知名的肉块,而旁边的木桌上,摆放着与他房内一模一样的肉包子,只是馅料暴露在外,隐约能看到人的指甲碎片。
那两个伙计正将昏迷的大汉拖到墙角,客栈老板手持一把磨得锃亮的剔骨刀走了过来,脸上哪还有半分生意人的圆滑,只剩下狰狞的贪婪。流弈的神识扫过桌上的“肉食”,昨夜疗伤时的沉稳瞬间崩塌,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转身扑到门口,扶着门框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只有昨夜吃的少量肉干与苦涩的胆汁,喉咙里却仿佛沾满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原来这风沙驿,根本不是歇脚的客栈,是吃人的魔窟!”流弈咬牙忍住胃里的痉挛,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终于明白为何昨夜小二眼神紧张,为何大汉会突然昏迷,这客栈的老板与伙计,根本就是一群以旅人为食的恶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老板粗哑的声音:“那间房的客人半天没出来,去看看是不是出事了——毕竟是个断臂的,别死在房里坏了规矩。”流弈心中一紧,连忙擦去嘴角的污渍,快步走到床后,将星语镯握在手中,同时运转灵力,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紧接着是轻缓却带着试探的敲门声,正是清晨送水的那个小二:“客官,您还好吗?要不要添点热水?”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殷勤,却藏不住一丝紧张。
流弈压低声音,刻意让语气显得虚弱无力:“不用了,我还需歇息。”他故意让呼吸带着急促,营造出重伤未愈的假象——此刻不宜暴露实力,唯有示弱才能暂时麻痹对方。
门外的小二顿了顿,似乎在确认房内的动静,片刻后才应了声“好嘞,客官有事您喊我”,脚步匆匆地朝着楼下走去。流弈运转天赋神通,神识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小二的身影,一直延伸到楼下的柜台后。
只见小二凑到络腮胡老板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老板,人还没死,在房里歇着呢。”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扫了扫四周,见没人注意,突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小子来路不明,身上也没咱们风沙驿的风行令,不如直接……省得夜长梦多。”
老板猛地瞪了他一眼,抬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声音冷得像冰:“你小子找死?真当在沙漠里闯荡人都是软柿子?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抹脖子当肉的。”他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前几天那伙沙盗,不就是以为碰到了肥羊,结果被人反杀了?咱们这生意能做这么久,靠的是眼力,不是蛮力。”
小二揉着后脑勺,不服气地嘟囔:“可他就是个断臂的,看着都快死了……”
“快死?”老板冷笑一声,从腰间掏出旱烟点燃,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烟圈,“你昨天没见他那模样?身体摇摇晃晃,走路跟踩棉花似的,今天就能稳稳压住伤势,还敢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这等恢复力,寻常散修能有?说不定是哪个大家族出来历练的子弟,身上藏着底牌呢。”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狠起来:“晚上把六爷请来。”
“六爷?黑鬼六爷?”小二的眼睛瞬间亮了,随即又有些犹豫,“六爷的规矩您知道,要是对方有势力,他可不管咱们的死活……”
“管他不管!”老板将烟锅在柜台上磕得“砰砰”响,“让黑鬼去试试他的底。要是没实力只有势力,就绑了当肉票,榨干油水再处理;要是有实力又有势力,那就是黑鬼自己的事。咱们只做稳赚不赔的买卖,别把自己搭进去。”
小二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去后院传话了。柜台后的老板望着楼梯口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忌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剔骨刀,刀身反光中映出他狰狞的侧脸。
房内的流弈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的寒意更甚。黑鬼六爷——这个名字他虽未听过,但能让客栈老板如此忌惮,又敢单独对上未知实力的对手,绝非易与之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灵力仅恢复三成,神魂也未完全稳固,若是硬拼,胜算渺茫。
他走到桌边,将那盘未曾动过的肉包子与肉汤端起,从窗口倒向院中的沙堆。随后,他盘膝坐在床上,再次握住星语镯,心中呼唤着玄道子:“玄道子,出来商议对策。”
白影一闪,玄道子的身影出现在房间中,刚一现身就咋舌道:“好家伙,这客栈比那魔神还凶险,竟是个人肉作坊。你招惹上那个黑鬼六爷,怕是要麻烦了。”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流弈的声音冷静下来,“你可知这黑鬼六爷是什么来历?”
玄道子摇了摇头,虚幻的身影飘到窗边,朝外望了望:“我死了好多年了,这黑风沙漠的势力早就换了一轮。但能在这种三不管地带立足,还让吃人魔窟的老板如此敬畏,要么是实力极强的散修,要么是某个邪修势力的外围成员。”他转头看向流弈,“你现在伤势未愈,硬拼不行,只能智取。”
流弈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需要找到一条退路,更需要摸清那个黑鬼六爷的底细,才能在今晚的危机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