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弈的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响起窸窣的骚动，先前压抑的提问声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最先站出来的是个面生的青衫修士，约莫二十出头，攥着笔的手指因紧张泛白，声音却很清晰：“流弈大师！晚辈是沙狼帮的石昆，想请教您炼制飞舟时，赤阳铜与雷纹钢的熔合比例为何是七三开？按典籍记载，五五配比才能最大化火雷双属性啊！”
流弈瞥了眼他手中快写满的草纸，指尖轻叩飞舟船身，赤金火光在指尖一闪而逝：“典籍记的是死理，炼器看的是活物。这飞舟要在沙漠罡风中穿行，机身需韧而非刚。赤阳铜主燃，雷纹钢主烈，七三配比能让雷纹钢的锐性藏于赤阳铜的延展性中，遇强风可卸力，遇攻击才爆威——你若只照典籍炼，飞舟飞不出沙游城百里就得散架。”
石昆愣在原地，反复咀嚼着“藏锐于韧”四个字，忽然一拍脑门，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大师指点！”
他刚退下，一个穿着巴斯诺家族服饰的少女便迈了出来，她身后跟着的侍女捧着一块布满裂纹的玄铁：“流弈大师，我是巴斯诺家族的巴斯诺-晴琳。我尝试复刻您用灵力直接塑形的手法，可玄铁一到手中就崩裂，您是如何让灵力穿透金属内部而不破坏结构的？”
流弈接过那块玄铁，指尖抚过裂纹，灵力如细针般探入：“你的灵力太躁，像用锤子砸豆腐。看好了——”他抬手将玄铁抛向空中，右掌虚握，一缕淡金色灵力如蚕丝般缠绕而上，玄铁在光丝中缓缓旋转，原本的裂纹竟渐渐收拢，“灵力要顺着金属的纹理走，不是‘穿’过去，是‘融’进去。就像水流过沙砾，要填进缝隙，而不是冲垮沙丘。”话音落时，他松开手，完好如初的玄铁落在苏琳手中，带着淡淡的灵力余温。
提问声越来越密集，有人问流云晶如何研磨才能不损耗灵力，有人问聚灵阵与灵纹如何衔接，甚至有个老修士拉着他追问“不用灵器图的炼制法门是否能传”。流弈起初还耐着性子一一解答，可半个时辰过去，围上来的人非但没少，反而有越聚越多的趋势，连晴川都快拦不住想要挤到前排的修士。
“大师！您看我这灵纹刻得对不对？”一个修士直接将刻满纹路的木牌递到流弈眼前，差点碰到他的袖管。
流弈皱了皱眉，侧身避开，终于没了继续应答的兴致。他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围在身前的人逼退半尺，随即探入储物戒指，指尖一捻，一张质地坚韧的兽皮纸便飘了出来。这纸是用千年沙蚕的丝浆混合灵竹纤维制成，水火不侵，最适合承载灵纹。
众人见他不再回答，都安静下来，目光紧紧盯着那张兽皮纸。只见流弈右掌悬于纸上方，指尖灵力骤然凝聚，不再是先前柔和的淡金，而是转为璀璨的银白，如流星划过纸面，留下一道道闪烁的轨迹。他的动作极快，时而如鹰隼俯冲，刻下凌厉的折线；时而如流水绕石，勾勒出圆润的弧线，不过短短三息时间，一组繁复而优美的灵纹便跃然纸上。
那灵纹刚一成型，便有淡淡的灵光从纸面上浮起，仿佛要挣脱兽皮纸的束缚，在空中舒展蔓延，引得周围的灵力都随之波动。“这是浮空灵纹。”流弈屈指一弹，兽皮纸便如被无形的手托着，稳稳贴在了火室的石墙上，灵光在粗糙的石面上愈发清晰，“此纹可让飞舟的载重提升三成，且能减少罡风阻力，就是激活需要灵力。”
他扫过下方屏息凝神的众人，声音掷地有声：“我今日要启程去押运玄武石，归期不定。在此期间，若有人能完整刻画出这浮空灵纹——注意，是‘完整’，不仅要纹路不差，还要能引动灵力浮于纸面，我便收他为记名弟子，亲授炼器法门。”
这话一出，整个火室瞬间沸腾起来！记名弟子虽不比亲传，但能得一位灵器师亲自指点，已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机缘。石昆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笔，苏琳则死死盯着墙上的浮空灵纹，眼中满是炽热。连那些原本只是来观望的家族修士，都露出了动心的神色，纷纷凑到石墙前，想要将灵纹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在心里。
晴川也愣了一下，随即连忙上前一步：“流弈大哥，此事当真？我巴斯诺家族定能护住这灵纹，不让人恶意破坏！”
“无需特意护着。”流弈淡淡道，“能凭记忆复刻此纹，本就是对心性与灵力掌控的考验。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配做我的弟子。”他转身走向火室门口，抬手召回星语镯，将其戴回腕间，“晴川，备好旅途物资，我们即刻出发。”
众人见状，虽仍对浮空灵纹恋恋不舍，却也不敢再阻拦，纷纷侧身让开道路。流弈走过石墙时，瞥了眼墙上闪烁的灵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浮空灵纹看似简单，实则暗藏三重灵力节点，寻常修士只看表面，绝难复刻。他此举既省了被追问的麻烦，也能借此筛选出真正有天赋的人，倒也一举两得。
火室门外的阳光格外炽烈，将沙漠独有的干燥热浪扑面而来。流弈抬手遮了遮眼，腕间星语镯忽然泛起一层柔和的银芒，那光芒如潮水般漫向不远处的飞舟。不过数息之间，长达十丈的青铜飞舟便在光芒中急剧收缩，最终化作一枚指尖大小的船型光团，稳稳落回星语镯的纹路凹槽中，消失不见。这一手收宝的绝技，让身后仍在观望的修士们再度发出低低的惊叹。
“晴琳，”流弈转过身，目光落在快步跟上的少女身上，语气比在火室内柔和了几分，“此次押运玄武石，你准备带多少人手？目的地具体在西域何处？”他刻意避开了“晴川”这个错称——方才在火室的喧闹中，他便察觉到这少女自我介绍时说的是“巴斯诺·晴琳”，想来是旁人传话时出了偏差。
晴琳连忙收敛起对浮空灵纹的留恋，整理了一下家族服饰的裙摆，认真应答：“流弈大哥，玄武石的主产地在西域玄武城的寒玉矿脉，那地方挨着黑风戈壁，常年有沙暴和妖兽出没。按以往家族商队的行程，单靠骆驼和步行往返，至少要半年时间。如今有了你的飞舟，空中航行能避开大半险地，来回顶多两个月就能办妥。至于人手，我选了二十名家族精锐，都是精通沙漠御敌和矿脉护卫的修士，其中还有三位擅长布设防御法阵的好手。”
她说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卷起的兽皮地图，展开递到流弈面前。地图上用朱砂标注着路线，玄武城的位置被画成一个黑色的盾牌形状，周围密密麻麻标注着“黑风兽巢穴”“流沙陷阱区”等警示符号。流弈指尖抚过地图上的玄武城，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那地方他早年曾路过一次，确实是个荒僻却盛产奇石的所在。
“人手配置还算合理。”流弈颔首将地图还回，脚步却忽然顿住，目光落在自己始终微垂的左臂上。他的左臂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在三年前的龙渊秘境之战中，被一头上古蛟龙的逆鳞所伤，筋骨间积下了难以化解的寒毒。这些年他试过无数灵药，都只能勉强压制伤势，唯有沙游城巴斯诺家族独有的阴阳续骨丹，能彻底拔除寒毒、修复受损经脉。
“晴琳，”流弈抬眸看向少女，语气多了几分郑重，“把阴阳续骨丹给我吧。”
晴琳猛地一愣，眼中闪过明显的迟疑：“流弈大哥，阴阳续骨丹是我们家族的秘藏丹药，整个沙游城现存的也不过三枚，是用来救治家族核心成员的至宝……”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补充，“我不是舍不得，只是这丹药的调配权在我父亲手里，我做不了主。”
“我明白。”流弈打断她，抬手晃了晃腕间的星语镯，“方才那艘飞舟，就当是我信守承诺的抵押，正式赠予你们巴斯诺家族。”
这话让晴琳彻底惊住了，她下意识地摆手：“这不行！那飞舟是你耗费心血炼制的灵器，价值虽不及一枚阴阳续骨丹，我不能要！”
“我需要尽快修复左臂。”流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飞舟对我而言只是代步工具，修复伤势才是当务之急。你若觉得过意不去，便帮我促成此事——带我去见你父亲，巴斯诺家族的城主，庭象大人。”
晴琳看着流弈眼中的恳切，又想到飞舟对家族的重要性，终于点了点头：“好！流弈大哥，我这就带你去城主府。我父亲素来敬重有真本事的灵器师，只要说明情况，他一定不会为难你。”她话里带着几分对父亲的信任，也藏着一丝对自家秘药的底气——阴阳续骨丹虽珍贵，但能与一位顶尖灵器师结下善缘，对家族而言无疑是更划算的买卖。
两人不再耽搁，并肩穿过沙游城的主街。城主府位于沙游城的中心位置，远远望去，府邸的围墙是用坚硬的黑曜石砌成，高达三丈，墙上刻满了防御性的灵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府门两侧站着两名身着银甲的护卫，腰间佩着长刀，气息沉稳，显然都是筑基期以上的修士。见到晴琳回来，护卫们立刻躬身行礼：“大小姐。”
“我父亲在府中吗？”晴琳问道。
“城主正在议事厅处理公务，嘱咐过若大小姐回来，直接带您过去。”左侧的护卫恭敬应答，目光在流弈身上停留了一瞬，虽好奇这位陌生修士的身份，却并未多问——巴斯诺家族的规矩，不该问的绝不多言。
跟着晴琳走进城主府，流弈才发现府内与城外的荒漠景象截然不同。庭院里种着许多耐旱的灵植，有叶片如翡翠的千年仙人掌，有开着紫色花朵的沙漠玫瑰，还有几棵高大的胡杨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向前，路旁的石灯里燃着长长的灵光烛，即使在白天也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议事厅是一座宏伟的建筑，屋顶覆盖着赤红色的琉璃瓦，门前立着两根雕刻着盘龙的石柱。走进厅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红木长桌，桌上摆放着沙盘和几本摊开的账簿。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着墨色锦袍的中年修士，面容与晴琳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久居上位的威严，正是巴斯诺家族的现任城主，巴斯诺·庭象。
庭象见到流弈，立刻从主位上站起身，脸上露出热忱的笑容，快步走上前来：“这位想必就是流弈大师吧？久仰大名！晴琳这丫头回来后，把你在火室炼制飞舟、刻绘浮空灵纹的事都跟我说了，真是年轻有为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抬手示意，“大师快请坐，奉茶！”
流弈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在客座上落座。侍女很快端上两杯冒着热气的灵茶，茶香醇厚，入口回甘，显然是用高阶灵叶冲泡而成。“庭象城主客气了，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流弈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我需要一枚阴阳续骨丹，治疗左臂。作为交换，我将方才炼制的飞舟赠予巴斯诺家族，同时负责此次玄武石的押运事宜。”
庭象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沉吟。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流弈的左臂上扫过，似乎在判断伤势的真假。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流弈大师，不瞒你说，阴阳续骨丹是我家族的镇族之宝，其炼制配方早已失传，现存的三枚都是先祖留下的。若是寻常修士求药，就算出再多灵石，我也不会松口。”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大师是难得的灵器师，飞舟的价值也确实不菲。不过，一枚阴阳续骨丹换一艘飞舟，再加上大师的护卫，对我巴斯诺家族而言，还是有些亏了。”
晴琳连忙开口：“父亲！流弈大哥他……”
“晴琳，你先别说话。”庭象抬手打断女儿，目光紧紧盯着流弈，“大师若想提前获得阴阳续骨丹，需应我一事——与我的小女儿茹灵联姻，成为我巴斯诺家族的女婿。茹灵今年十八岁，资质上乘，如今已是筑基中期修为，容貌也配得上大师。一旦联姻，你不仅能立刻拿到丹药，还能成为我们家族的少族长，日后在沙游城行事，我巴斯诺家族就是你的后盾。”
这话一出，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晴琳惊得张大了嘴，没想到父亲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连忙看向流弈，生怕他动怒。她知道流弈性情孤傲，最不喜被人用利益捆绑，这样的联姻要求，简直是触他的逆鳞。
然而流弈的神色却异常平静，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他缓缓站起身，伸手解开了上身的素色短褂，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在他心口位置，一道暗金色的龙形灵纹赫然浮现——那龙纹栩栩如生，龙鳞细密如真，龙须飘逸灵动，虽只是静静盘踞在肌肤上，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壁而出，腾云驾雾。
“庭象城主，”流弈的声音淡漠如冰，“此乃龙缘纹，是我与龙族定下的契约印记。当年我在秘境中救下龙族公主，龙族公主为表谢意，以本命龙气与我签订契约。”
庭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那道龙缘纹，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忌惮。他年轻时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关于龙缘纹的记载，知道这印记绝非作假——那是龙族独有的契约手段，其上蕴含的龙威，绝非寻常修士能够模仿。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灵器师，竟然与龙族有着如此深厚的羁绊。
“这……这我倒是未曾想到。”庭象的语气顿时弱了下来，先前的威严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我考虑不周，大师莫怪。”他连忙摆手，示意流弈穿上衣服，“联姻之事，当我没说。”
庭象沉吟了半晌，又生出一计，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既然联姻不可，那便请大师收一名我巴斯诺一族的弟子吧。我家族中有不少资质尚可的后辈，若大师能将其培养成独当一面的灵器师，不仅阴阳续骨丹双手奉上，此次玄武石押运的利润，我族也分你三成。日后大师若有需要沙游城帮忙的地方，我巴斯诺家族绝无二话。”
这个要求让流弈皱起了眉头。他素来不喜收徒，一来是因为炼器一道自己也不懂，自己就是凭借着天赋神通炼器的，寻常修士难以入门；二来是他常年四处漂泊，根本没有时间教导弟子。更何况，巴斯诺家族的后辈，难免会带着家族的优越感，未必能沉下心来学习。他正欲开口拒绝，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识海中响起。
“应允他便是。”那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智慧，“不过是收个记名弟子，又不是让你倾囊相授。你可以设计一套严苛的考核，三年为限，通不过便逐出师门。这样既不得罪巴斯诺家族，拿到了阴阳续骨丹，又能守住你的底线，何乐而不为？”
“可以。”流弈抬眸看向庭象，语气斩钉截铁，“我可以收你巴斯诺一族的后辈为记名弟子。但我有三个条件。”
庭象见他松口，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说道：“大师请讲！别说三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我也一并应下！”
“第一，”流弈伸出一根手指，“我只收一人，且需由我亲自挑选。弟子的资质、心性我都要考察，若不符合我的要求，即便你是城主，也不能强求。”
“没问题！”庭象立刻答应，“我家族后辈都在府中，随时可以让大师挑选。”
“第二，”流弈伸出第二根手指，“三年为限。三年内，我会传授他炼器基础和灵纹知识。三年后，我会设下考核，不达标便说明他与我无缘，从此与我断绝师徒名分。”
“合理！”庭象连连点头，“大师能教三年，已是天大的恩情，考核也是应有之义。”
“第三，”流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师徒关系存续期间，若他以我的名义在外惹事生非，或利用我传授的技艺做伤天害理之事，我有权立刻逐出师门，且巴斯诺家族需承担全部后果。”
“这是自然！”庭象拍着胸脯保证，“我巴斯诺家族向来以规矩立身，绝不会让后辈做出这等丢人的事。若真有此事，我亲自废了他的修为，给大师赔罪！”
见庭象都答应下来，流弈满意颔首：“既然如此，便请城主尽快将家族后辈召集起来，我今日便完成挑选。选好弟子后，还请立刻将阴阳续骨丹交给我，我需要尽快炼化丹药，修复伤势，早日启程前往玄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