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透过城主府议事厅的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长短不一的光影，将廊下排队站立的巴斯诺家族子弟都镀上了一层暖芒。庭象办事极有效率，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家族中年龄十五至二十五岁、修为达至蜕凡境的后辈尽数召集而来，足足三十余人，站成三排，个个身姿挺拔，却难掩脸上的忐忑与期待——谁都清楚，能拜入流弈门下，意味着一条截然不同的修行坦途。
流弈负手立于廊下，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或青涩或故作沉稳的年轻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资质如何尚需细辨，可单看那几位衣着华贵、眼神轻飘的子弟，便知多半是养尊处优的性子，怕是连炼器时最基础的“静气”都做不到。他本就对收徒之事兴致不高，此刻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只觉得比应付火室里的百十个提问者还要棘手。
“流弈大师，人都到齐了。”庭象快步上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这些都是我族的佼佼者，您尽管挑选。”
流弈没有应声，转身走进议事厅，抬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普通的宣纸——并非承载灵纹的兽皮纸，只是沙游城街市上随处可见的粗纸。他将纸贴在厅内光洁的白玉墙上，指尖凝聚起一缕极淡的灵力，既非刻绘浮空灵纹时的璀璨银白，也非先前炼化玄铁时的柔和淡金，而是呈一种灰扑扑的色泽，毫无章法地在纸上涂抹起来。
众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起初还屏息凝神，想从那游走的灵力轨迹中看出些门道，可越看脸色越古怪。只见流弈的指尖时而横冲直撞，留下一道歪斜的墨线；时而转圈盘旋，画出一团分不清是云是虫的墨迹；末了更是随手一点，在纸角留下三个大小不一的墨点，才算停手。
那宣纸上的东西，说是图案却毫无美感，说是灵纹更无半分灵光，活脱脱就是孩童顽劣时胡乱涂抹的“鬼画符”，连最基础的线条流畅都做不到。
流弈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看向众人，声音平淡无波：“就以此图为凭。每人取一张宣纸，用灵力勾勒，需一笔完成，不可停顿，不可修改。半个时辰后，我亲自查验，谁画的与墙上图案相似最高，便收谁为记名弟子。”
“一笔完成？”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大师，这图案线条杂乱，转折毫无规律，一笔画下来根本没法控制灵力啊！”
流弈廊下的子弟们瞬间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的声音压都压不住。“这是什么啊？我没看错吧？”“大师是在考验我们的眼力，还是故意逗我们？”“别乱说！大师的心思哪是我们能猜的！”几个性子急躁的子弟攥紧了拳头，差点就要当场发问，却被身旁的人死死拉住——在顶尖灵器师面前失了礼数，可就彻底没机会了。
晴琳站在父亲身旁，嘴角抽了抽，实在忍不住凑到庭象耳边低语：“父亲，这哪是选拔弟子，分明是……是折磨人啊。这图案连章法都没有，怎么可能一笔画得相似？”她先前见识过流弈刻绘浮空灵纹时的精妙手法，此刻见他画出这等“杰作”，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庭象也皱着眉，却抬手制止了女儿的抱怨：“休得妄议。流弈大师此举必有深意，静观其变便是。”话虽如此，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图案别说让后辈复刻，就是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无从下手。瞥了那说话的子弟一眼，没做任何解释，只是抬手示意侍女分发宣纸和用来凝聚灵力的墨锭。那子弟被他看得一缩脖子，再也不敢多言，只能悻悻地接过纸笔，蹲在廊下对着墙上的“鬼画符”愁眉苦脸。
一时间，整个城主府的庭院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偶尔有人因灵力不稳而发出的低低叹息。有人盯着图案死记硬背，刚下笔就忘了下一段的走向；有人试图拆分线条，却因“一笔完成”的规矩束手束脚；还有人干脆破罐子破摔，胡乱画了一通，然后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流弈负手站在廊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仔细观察每个人的神情与动作。有人急得满头大汗，灵力躁动不安；有人心浮气躁，画到一半就频频抬头看时间；唯有角落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既不急躁也不慌乱，只是先站在远处，盯着墙上的图案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了大半，才拿起笔，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稳定的灵力，一笔落下。
就在这时，流弈的识海中，那道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玄道子，你这小子倒是别出心裁。用这种‘无招胜有招’的法子筛选弟子，比看资质测根骨管用多了——炼器最忌心浮气躁，连这种‘乱纹’都沉不下心来复刻，日后怎么驾驭那些桀骜的灵材？”
流弈在心中无声回应：“前辈过誉了，不过是图个省事。”
“省事归省事，这法子倒是不错。”老者的声音带着几分赞许，“你那套天赋神通炼器寻常人学不来，教基础正好。要是真有人能还原你的‘鬼画符’——不管是靠记性还是靠心性，都算有几分潜力。到时我可以帮你指导下这个记名弟子，省得你嫌麻烦误人子弟。”
流弈心中一动。玄道子的见识远超于他，若有前辈相助，教导弟子之事确实能省心不少。他正欲开口应下，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的少年已经画完了。那少年放下笔，退到一旁，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查验。
流弈迈步走了过去，低头看向少年手中的宣纸。纸上的图案虽不如他画的那般“杂乱无章”，线条却异常稳定，那些看似随意的转折与墨点，竟有七八分相似——更重要的是，整幅图案一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的痕迹，灵力的衔接也极为自然。
“你叫什么名字？”流弈问道。
少年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回大师，晚辈巴斯诺·砚秋。”
“砚秋……”流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少年指尖——那是一双布满薄茧的手，显然常年与笔墨或工具打交道，绝非养尊处优的子弟。“你方才看了一炷香，在看什么？”
砚秋老实答道：“晚辈在记线条的走向和灵力的轻重。您画的时候，灵力虽乱，却有轻重之分——粗线处灵力沉，细线处灵力浮，墨点的灵力强弱也不同。晚辈记不住所有细节，只能先抓住这些轻重变化，再尽量还原线条。”
这话一出，不仅流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连庭象和晴琳都愣住了。他们只看到了图案的杂乱，却没人注意到灵力的轻重变化——这少年的观察力和心性，确实远超同辈。
流弈拿起砚秋的画，走到廊下，对着众人扬了扬：“半个时辰已到。诸位的作品我都看过了，唯有巴斯诺·砚秋的画，最符合要求。”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有人不服气地喊道：“大师！他画的跟您的差远了，怎么就符合要求了？”
流弈冷冷扫了那人一眼：“我要选的是炼器弟子，不是画师。你们只看到图案的杂乱，却没看到画这幅图需要的‘静气’与‘控力’——炼器时，灵材的脾气千变万化，比这乱纹难对付百倍。连这点心性都没有，还谈什么炼器？”
这话怼得众人哑口无言。流弈不再理会其他人，转头看向砚秋：“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记名弟子。三日后，我会开始传授你炼器基础。在此之前，你先去准备好纸笔和最基础的刻刀——记住，炼器一道，容不得半点马虎。”
砚秋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深深躬身：“弟子砚秋，拜见师父！”
庭象见状，脸上立刻露出大喜过望的笑容，连忙上前：“流弈大师，恭喜您得此良徒！砚秋这孩子性子沉稳，最是适合炼器。您放心，我这就去取阴阳续骨丹，送到您的住处！”
流弈颔首应允。夕阳彻底落下，夜幕开始笼罩沙游城。庭院中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砚秋恭敬的身影，也映着流弈眼中的期许——或许收徒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麻烦。
他没在城主府多作停留，辞别庭象与砚秋后便返回了下榻的风沙客栈。刚踏入客栈大堂，就见晴川提着一个古朴的玉盒等候在那里，身旁还跟着两名抬着灵材箱的侍女。“流弈大哥，这是父亲让我送来的阴阳续骨丹，您快收下。”晴川将玉盒递过，语气比先前更显敬重——流弈收砚秋为徒，已然与巴斯诺家族结下了更深的羁绊。
流弈接过玉盒，指尖触到盒身的瞬间，便感受到一股温润的灵力透过玉石传来。他掀开盒盖一角，一缕醇厚的丹香立刻弥漫开来，那香气不似寻常丹药那般刺鼻，反而带着一丝草木的清冽，吸入肺腑便让人精神一振。“有劳。”流弈将玉盒收入储物戒，对着晴川微微颔首。
回到客房后，流弈第一时间找到了客栈老板，付了足够的灵石，嘱咐道：“接下来三日，我需闭关调理，不论何人来访，都替我回绝。”老板见他气度不凡，又出手阔绰，连忙恭敬应下：“大师放心，小的一定守好门，绝不让人打扰您。”
关好房门，流弈从储物戒中取出几块下品灵石，以特殊的方位摆放好，激活了一个简易的隔绝阵法——这阵法虽不足以抵御强敌，却能隔绝气息与声响，足够他安心闭关。做完这一切，他抬手抚上腕间的星语镯，心念一动，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流光，进入了镯子内部的储物空间。这星语镯储物能力极强，内部空间堪比一座小型府邸，唯一的缺憾便是无法完全隐藏于体表，只能缩小至腕间饰品大小，若是能彻底隐匿，行事便能更添几分隐秘。
星语镯的空间内，灵力比外界浓郁数倍。流弈找了一处铺着软玉的石榻坐下，再次取出那枚阴阳续骨丹。丹药呈半透明的乳白色，表面流转着淡淡的灵光，隐约可见丹体内部有细小的纹路在缓缓流动——那是丹药成型时自然凝聚的药纹，足见其品质之高。
就在他准备将丹药送入口中的时候，玄道子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识海中响起：“小子，先别急着服下。眼下有个机遇，你要不要试上一试？”
流弈动作一顿，在心中问道：“前辈所言何意？”
玄道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阴阳续骨丹能重续筋骨。不过你若是在新骨生成之时，主动注入你全部血脉之力，还有可能借助药力的滋养，让你提前掌握血脉之力——你体内的龙族契约之力将释放出来，你也可以了解龙族的能力。”
流弈心中一震。他与龙族签订契约后，虽能借助龙缘纹压制血脉之力。若是能借此机会掌握一丝血脉之力，别说修复左臂，就连他的炼器术与实力，都可能更上一层楼。“此法可行？”
“成与不成，全看你的心性与控制力。”玄道子的声音带着几分鼓励，“血脉之力霸道，丹药之力温润，二者交融本就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经脉尽断。但富贵险中求，你若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还谈什么走得更远？”
流弈没有丝毫犹豫。左臂的残缺如鲠在喉，早已让他受尽折磨。他深吸一口气，将阴阳续骨丹含在口中，同时心念一动，唤出了丹田内的玄珠——那是他天赋神通的本源，通体呈暗金色，表面刻满了灵纹。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热的药力，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流弈运转功法，引导着这股药力朝着左臂涌去。当药力触碰到左臂残肢的瞬间，一阵钻心的痒意突然传来，那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肉下蠕动，既难受又带着一丝生机萌发的悸动。
他强忍着不适，催动玄珠，将体内那丝与龙族契约相连的血脉之力缓缓引出。这血脉之力呈深红色，带着一股霸道的威压，刚一出现便与丹药的温润药力产生了轻微的冲突。流弈凝神静气，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两种力量，让它们如同溪流汇海般，一同涌入左臂的残肢之中。
起初，两种力量还在相互抵触，让他左臂传来阵阵刺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玄珠的调和下，血脉之力的霸道渐渐被药力的温润所中和，而药力也借助血脉之力的凶性，更快地渗透进残肢的每一寸筋骨。流弈能清晰地感觉到，新的骨骼正在药力的滋养下快速生长，经脉也在血脉之力的冲刷下重新构建，那种骨肉再生的酥麻与胀痛交织的触感，远比断臂时的剧痛更让他心绪激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星语镯外的天色从夜幕深沉到晨光微露，客栈窗外已传来早市摊贩的吆喝声。四个时辰后，流弈猛地睁开双眼，一道红光从他左眼中一闪而逝，周身萦绕的灵力瞬间收敛。他缓缓抬起左臂——那只断掉的手臂，此刻已经完好如初，甚至比右臂还要粗壮几分，肌肉线条中透着爆炸性的力量感。更奇异的是，整条左臂的皮肤都呈现出淡淡的绯红色，皮肤下隐约有红光流转，仿佛有一团跃动的火焰在其中燃烧，温暖而充满活力。
流弈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指尖抚过左臂光滑的皮肤，血脉中奔涌的力量让他几乎要忍不住立刻出手一试。他迅速起身，将玄珠收入丹田。客栈的伙计刚端着热水上楼，见他推门而出，不由得愣了愣——昨夜这位客官还捂着空荡荡的左袖，今日竟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那左臂的绯红色肌肤更是透着几分异样的英气。
流弈没理会伙计的诧异，快步走出客栈。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渐多，他刻意避开喧闹的路段，沿着城根朝着城外走去。出城约三里地，一片废弃的演武场出现在眼前，场地中央散落着几尊断裂的石人桩，四周杂草丛生，正好是施展神通的绝佳去处。
“就是这里了。”流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演武场中央。他深吸一口气，心神沉入左臂，那股温热的血脉之力瞬间响应，顺着经脉涌向掌心。他没有急着动用剑技，而是想先试试玄道子所说的“血脉臂”究竟有何玄妙。
灵力与血脉之力在掌心交融，流弈低喝一声，左掌猛地向前一按，施展出他昨晚刚从龙纹纹习得的基础神通之一“龙焰掌”。以往用右臂施展时，掌心只会泛起淡橙色的火焰，而此刻他的左掌之上，竟腾起半尺高的深红色火焰，火焰边缘隐隐有金色纹路流转，掌风扫过，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轰！”火焰掌印结结实实拍在一尊石人桩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见那石人桩从接触处开始，瞬间被烧得赤红，紧接着便如酥酪般崩解碎裂，碎石落地时还带着余温。流弈眼中精光一闪，又调动起更深层的血脉之力，这次他双手结印，左掌火焰升腾，右掌灵力凝聚，同时施展出“炎龙破”——这是他昨晚掌握的神通之一。
红光与白光在他身前交织，一条由火焰凝聚而成的赤色龙影嘶吼着冲出，龙身比以往粗壮了近一倍，龙爪上的鳞片清晰可见，带着焚毁一切的威势。龙影撞向演武场尽头的巨石，“轰隆”一声巨响，数丈高的巨石轰然坍塌，碎石飞溅间，竟有缕缕岩浆般的红光从石缝中渗出，随后缓缓冷却成暗红色。
“威力竟然提升了五成不止！”流弈看着自己的左臂，声音中带着难掩的震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血脉之力不仅增幅了神通的威力，还让他对火焰类神通的掌控更加得心应手，以往施展“炎龙破”时的灵力滞涩感，此刻荡然无存。
“怎么样，小子，这机遇没白抓吧？”玄道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在他识海中响起，“你这左臂如今已是‘血脉臂’，不仅能增幅火焰类神通，还能借助手臂中的血脉之力，更好地沟通灵器之火，以后炼制灵器时，成功率至少能提升三成。”
流弈握紧左拳，感受着其中奔涌的力量，嘴角扬起一抹坚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