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如同九天银河倾泻!混浊冰冷的泗水洪流,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从豁口上方狂猛地冲刷而下!
那声音,掩盖了战场上一切的喧嚣!哭喊、咆哮、金铁交鸣…所有声音都被这震耳欲聋的水声吞噬!
城头上的士兵们,在孙逊那声嘶力竭的“放闸”命令后,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包括发出命令的孙逊自己,都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浑浊的巨浪,如同愤怒的天罚之鞭,狠狠抽打在豁口外汹涌扑来的洪流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巨浪首先吞噬的,是冲在最前方、被溃兵裹挟推搡、哭喊连天的百姓。那些惊恐绝望的面孔,那些伸向城墙、徒劳求救的手臂,在滔天浊浪面前,如同脆弱的纸片,瞬间被拍碎、卷走、淹没!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消失在那翻滚着泡沫、泥沙、残肢断臂的黄色洪流之中!
紧接着,是那些紧随其后、为了活命疯狂前冲的江东溃兵!他们脸上的贪婪和疯狂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有人试图转身逃跑,有人绝望地举起盾牌,但在大自然的狂暴伟力面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巨浪如同推土机般横扫而过!成百上千的溃兵如同蝼蚁般被冲倒、卷起、互相碰撞着砸向冰冷的城墙或坚硬的冻土!骨骼碎裂声、溺水者的呛咳声、濒死的哀嚎声,瞬间被淹没在洪水的咆哮里!
豁口外,瞬间化作一片泽国!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尸体、残破的兵器、断裂的旗帜、木料碎片,疯狂地打着旋,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那巨大的豁口,在洪水的冲击下剧烈震颤,外层堆砌的尸骸、木料、泥浆被冲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更加脆弱的填充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洪水本身也成了最坚固的屏障,暂时阻挡了后续溃兵的冲击!
关胜在洪水爆发的瞬间,凭借赤兔马的神骏和对危险的敏锐直觉,猛地一勒缰绳!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怒的长嘶,硬生生止住了追击的步伐!冰冷的浪花溅射到关胜染血的绿袍上,他看着眼前瞬间化作人间地狱的景象,看着那些在洪水中沉浮挣扎的、不分敌我的生灵,那双睥睨天下的丹凤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愤怒,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柄冰冷的标枪,死死钉在城头最高处,那个刚刚下达了放闸命令、此刻正扶着城垛、剧烈咳嗽、嘴角还挂着血沫的年轻人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质问!
孙逊被关胜的目光刺得浑身一颤!他猛地低下头,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喉咙里那股腥甜再次涌上,他剧烈地咳嗽着,更多的血沫喷溅在冰冷的城砖上,和刚才喷出的血迹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城头上,一片死寂。只有洪水肆虐的咆哮声,和远处江东大营方向传来的、更加混乱的警报与喧嚣。
没有欢呼,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沉重的喘息。
士兵们看着城下那翻滚着无数尸骸的浑浊洪水,看着那些在洪水中偶尔挣扎冒头、又迅速被吞噬的绝望身影,脸色惨白,眼神空洞。有人捂住了嘴,发出压抑的呜咽;有人死死攥着兵器,指节发白,身体不住地颤抖;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看着,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
朱武脸色灰败,嘴唇翕动,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明白孙逊的选择,理解那背后的绝望和不得已,但这代价…太沉重了!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脊梁。
裴宣依旧站得笔直,铁面如霜。但仔细看去,他按在腰间铁尺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冰冷的律法条文,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残酷。
呼延灼、徐宁、花荣…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悍将,此刻也沉默无言。花荣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强弓,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迷茫的神色。他射过无数敌人,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目睹如此惨烈的、不分敌我的“屠戮”。
“清…清理战场…”孙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扶着城垛,勉强站直身体,强迫自己不去看城下的惨状,不去想那些消失在水中的面孔。“裴宣…组织人手,加固豁口…趁水未退…”
他的命令下达得艰难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末将领命。”裴宣的声音同样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仿佛刚才那场人间惨剧从未发生。
朱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涌,也投入到紧张的善后指挥中。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和自责的时候。洪水只能暂时阻敌,江东军主力未损,粮草虽被焚毁部分,但围城之势未解!危机,远未过去!
城头上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呵斥下,如同提线木偶般开始动作。搬运砖石、木料,加固被洪水冲刷得摇摇欲坠的豁口。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水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城下的洪水在肆虐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慢慢退去,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泥泞滩涂。浑浊的泥水里,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各种难以辨认的残骸——破碎的肢体、泡胀的尸体、扭曲的兵器、断裂的车辕…在昏暗的天光下,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侥幸未被洪水卷走的溃兵,如同失魂的野狗,在泥泞中艰难地爬行、哀嚎。
豁口暂时保住了,被洪水冲刷后反而更加坚实,但代价…是无数无辜者的血肉筑成。
孙逊拒绝了搀扶,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下城头。他走过忙碌却死寂的士兵身边,走过弥漫着血腥和草药味的伤兵营,走过堆积如山的、等待修补的残破兵甲…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那些麻木的眼神,那些压抑的呜咽,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最终来到了安置史进的厢房外。安道全正疲惫地靠在门框上,原本已经霜白的头发,此刻竟已近乎全白!他看到孙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史进兄弟…”孙逊的声音干涩。
“命…吊住了。”安道全的声音嘶哑不堪,充满了透支后的虚弱,“那口参气…续上了。但…肺腑重创,经脉俱损…就算醒来,此生…也难离床榻了。”他顿了顿,看着孙逊惨白的脸和嘴角未干的血迹,“主公…您…”
孙逊摆了摆手,阻止了安道全的话。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厢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史进静静地躺在简陋的木床上,脸色依旧灰败,但胸膛的起伏总算平稳了一些。他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那个曾经豪气干云、如同烈火般的九纹龙,此刻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孙逊默默地走到床边,看着史进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他想起了初遇时史进那爽朗的大笑,想起了他挡在自己身前浴血奋战的背影,想起了他昏迷前还死死攥着的、张青留下的玉佩…
他颤抖着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了那块贴身佩戴的汉末玉佩。玉佩冰凉,上面沾着他自己的血迹,也似乎残留着张青临终的嘱托和史进滚烫的体温。玉佩表面的云雷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深邃,隐隐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微光。
他紧紧攥着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仿佛要冻结他沸腾的血液和撕裂的灵魂。
仁义?那是什么?在这吃人的乱世,仁义能换来一口活命的粮食吗?能挡住孙策的刀锋吗?能填饱这满城军民的肚子吗?
良心?当他下令放闸的那一刻,当他看着洪水吞噬那些无辜百姓的那一刻,他的良心,就已经和那些尸体一起,沉入了冰冷的泗水河底!
唯有力量!唯有冷酷!唯有如同关胜那一刀般斩断一切犹豫的铁血!
才能在这尸山血海中,趟出一条活路!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狭小的窗户,望向淮水南岸。那里,江东军大营的灯火在雨后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猛兽。孙策那双燃烧着刻骨仇恨的眼睛,仿佛就在那灯火之后,死死地盯着他。
“仁义是活人的枷锁…”孙逊的声音嘶哑、冰冷,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在寂静的厢房中低低回荡。他握紧了手中那块冰凉、沾血的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玉佩表面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回应般闪过一道极其隐晦、冰冷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