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那座散发着死亡焦糊味的东郡空城,索超的残兵如同受伤的狼群,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疲惫,一头扎进了东平湖浩渺的水域边缘。
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辽阔的湖面上,将湖水映照得一片死寂的墨绿。连绵无尽的芦苇荡如同绿色的海洋,在微凉的湖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和杀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腐烂水草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湖水稀释了的血腥味——那是济南城和东郡空城陷阱残留的气息。
索超勒马停在湖畔一处高地,左臂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紧抓着马鞍才能稳住身形(重伤debuff:左臂力量-50%,体力严重透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眼前这片广阔而危机四伏的水域。湖面平静,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看不到一艘船只,也看不到任何曹军的踪迹。但戴宗的情报绝不会错,于禁的残兵,还有那些该死的伏兵,一定就藏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深处,像毒蛇一样潜伏着,等着给他们致命一击!
“狗日的,藏得真够深!”索超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强行闯入芦苇荡?那是找死!芦苇丛中视线受阻,水道复杂,随时可能遭遇伏击,他的轻骑和凌振的炮车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一股强烈的憋闷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将军,”戴宗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索超马侧,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我沿着湖岸探查了数十里,于禁撤入芦苇荡的痕迹很新,人马不少。他们藏得很深,小船都隐在苇丛深处,大船…可能在水道更复杂的区域。而且…”戴宗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湖面上有他们的哨船,很警觉,我们大队人马一靠近,他们就会立刻发现,缩回苇丛。”
索超的脸色更加阴沉。他下意识地看向队伍后方——凌振正靠在一架歪斜的炮架上,焦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右耳裹着的厚厚绷带下,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他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湖面,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他身边,仅存的炮兵们疲惫地坐在地上,那几架曾经威风凛凛的霹雳炮,此刻在浩渺的湖水前,显得如此笨拙而无力。更重要的是——“震天雷”,这种凌振亲手调配、威力恐怖的爆炸物,只剩下了最后三枚!如同珍贵的火种,用一枚就少一枚!
“凌头领!”索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你的炮…能打到湖里去吗?”
凌振缓缓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索超,又看向平静的湖面和连绵的芦苇,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变形:“炮?打湖里?索将军,你当老子是龙王吗?这炮是砸硬壳子的,不是炸鱼的!打湖里?水一泡,引信都他妈哑火!就算能炸,炸哪?炸水花看吗?”
索超被噎得一时语塞,胸中的戾气更盛,却又无处发泄。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难道就这么被堵在湖边?看着于禁那龟孙子在芦苇荡里逍遥?等着他缓过气来再咬自己一口?济南城“屠城三日”带来的短暂亢奋早已褪去,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戏耍的愤怒。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水声打破了湖畔的压抑死寂。
只见靠近芦苇荡边缘的水面下,悄无声息地冒出几个湿漉漉的人头。为首一人,银白色的头发紧贴在额前,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正是张顺!他身后,是十几个同样浑身湿透、眼神锐利如同水鬼的精悍汉子。他们如同湖中的幽灵,无声地游到岸边,爬了上来,带起一片冰冷的水渍。
张顺没有看索超,也没有看其他人。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了众人,落在了靠坐在炮架旁、神情萎靡的凌振身上。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疏离感,但此刻,那冰冷深处,却跳动着一簇压抑的火焰。
“凌头领,”张顺的声音如同深秋的湖水,冰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的炮,能打多远?打多准?”
凌振抬起头,看着这个浑身湿透、散发着冰冷水汽的浪里白条,眉头皱了一下:“五百步内,指哪打哪!只要不是泡在水里!你问这个干吗?”
张顺的目光转向索超,依旧冰冷:“索将军,你的人,还能撑多久?于禁藏在芦苇深处,靠岸上的人,找不到,也打不到。”
索超脸色铁青,没有回答。他知道张顺说的是事实。
张顺的目光再次落回凌振身上,那簇火焰似乎跳动得更猛烈了些:“你的炮,够狠。但需要靶子。岸上的靶子,没了。”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仿佛淬了冰,“水里的靶子,我给你拖出来!”
索超和凌振同时一愣!岸上的士兵们也诧异地看向张顺。
“你…你想干什么?”凌振下意识地问。
张顺没有回答。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十几个如同标枪般挺立的水鬼营精锐,发出了冰冷而简短的命令:
“拿家伙!跟我下水!”
哗啦!
水鬼们没有任何犹豫,迅速从随身携带的防水皮囊中取出各种奇特的工具:锋利的铁凿、坚韧的粗麻绳、甚至还有带着沉重铁钩的挠钩!最引人注目的是几捆粗大的、带着铁环和锋利倒刺的——**铁链**!
张顺最后看了一眼凌振,那眼神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准备好你的炮。看到火光信号,就朝有火光的地方,把你最狠的‘雷’,砸下去!”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如同一条银白色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湖水之中。他身后的水鬼营精锐,如同投入水中的墨点,瞬间消失在墨绿色的湖面之下,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岸边,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张顺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自杀般的举动惊呆了。
索超看着恢复平静的湖面,又看看凌振,再看看自己疲惫不堪的残兵,胸中那股被压抑的戾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知道,张顺这是要用命,去给凌振的炮,创造机会!
凌振怔怔地看着湖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仅存的三枚宝贝“震天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疯狂的火苗再次被点燃!他猛地跳了起来,不顾右耳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尖锐的声音刺破了湖畔的沉寂:
“还愣着干什么?!炮兵!给老子动起来!把炮推到水边!架稳!绞盘上弦!快!快!快!张顺那小子要是给老子把船拖出来,老子要是砸不中,老子就把自己塞炮膛里打出去——!!!”
……
夜色,如同浓墨般彻底染黑了东平湖。没有月光,只有几点稀疏的星光倒映在微澜的湖面上,更添几分诡秘。
深藏在芦苇荡深处的一条隐秘水道里,几艘曹军的艨艟战船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地停泊着。船上灯火管制,只有极少数巡逻兵在甲板上无声地走动。于禁站在其中最大一艘艨艟的船楼上,望着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芦苇的轮廓,眉头紧锁。东郡的陷阱没能奏效,索超那疯子竟然没上当,反而直奔东平湖而来!虽然他们藏得深,但这股梁山残兵如同跗骨之蛆,实在让人心烦!
“将军,哨船回报,梁山贼在湖边扎营了,似乎…没什么动静。”副将低声禀报。
“不可大意!”于禁沉声道,“索超是疯狗,那个炸塌鹰愁涧的疯子也在!还有张顺那伙水鬼…传令各船,加强水下警戒!绝不能让水鬼靠近!”
“诺!”
命令刚刚下达没多久。
突然!
最外围一艘警戒的哨船上,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水鬼!水下有——呃啊!!!”惨叫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
砰!砰!砰!
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几艘艨艟的船底传来!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撞在了船体上!
“敌袭!水下有敌袭!”
“是水鬼!梁山的水鬼!”
“快!拿长矛捅!用渔网!”
凄厉的警报声和慌乱的呼喊瞬间打破了芦苇荡的宁静!曹军艨艟上顿时一片混乱!士兵们惊慌地扑向船舷,拿起长矛、挠钩朝着漆黑的水下胡乱捅刺!有人试图抛下渔网!
然而,水下的袭击者如同滑溜的泥鳅,一击即退,根本不与船上的士兵纠缠。混乱中,几乎没人注意到,在几艘艨艟的吃水线附近,一些沉重的、带着倒刺的铁钩,已经悄无声息地深深扎进了船木!粗大的、浸泡过桐油异常坚韧的绳索,如同水鬼的触手,在船底冰冷的水中无声地蔓延、收紧!
“点火!发信号!”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漆黑的水下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嗤啦——!
几朵微弱的、橘红色的火苗,如同鬼火般,猛地在水面上不同的位置亮起!它们的位置,恰好勾勒出了几艘被铁链锁定的曹军艨艟的轮廓!
“在那里!给老子瞄准那些火光中间!打!狠狠地打——!!!”湖岸边,一直死死盯着漆黑湖面的凌振,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猛地跳了起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朵突然亮起的、如同靶心般的火光,尖锐到破音的嘶吼瞬间撕裂了夜空!
早已准备就绪的炮兵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动绞盘!沉重的配重箱轰然下坠!炮臂带着恐怖的动能狂暴挥出!母炮膛引信燃尽!
轰——!!!轰——!!!轰——!!!
三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三道带着刺耳尖啸的乌光,如同来自地狱的索命符,精准地划过漆黑的夜空,朝着湖面那几朵火光指引的区域,狠狠砸落!
轰隆——!!!轰隆——!!!轰隆——!!!
三团巨大的、混杂着火焰和浓烟的橘红色火球,在漆黑的湖面上猛然爆开!如同三朵毁灭的莲花在瞬间绽放!恐怖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冲击波掀起数丈高的水墙!
火光映照下,那几艘被水鬼营用铁链和铁钩死死“钉”在原地的曹军艨艟,在爆炸中心承受了最直接的冲击!
咔嚓!咔嚓!咔嚓!
坚固的船体在恐怖的爆炸冲击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巨大的艨艟被拦腰炸断!燃烧的船板、断裂的桅杆、破碎的船帆、以及无数曹军士兵燃烧的、残缺的躯体,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抛起,又如同下饺子般砸落在沸腾的湖水中!燃烧的火焰迅速在漂浮的油污和破碎的船板上蔓延开来!整个被锁定的水域瞬间变成了一片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血肉磨盘!
“不——!!!”船楼上,于禁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倚为屏障的战船,在转瞬间化为燃烧的残骸!火光映照着他铁青而绝望的脸!
“杀——!!!”岸边,索超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如同受伤的狂狮终于挣脱了枷锁!他右臂猛地拔出佩刀,指向湖中那片燃烧的炼狱,“儿郎们!给老子杀过去!别让一个龟孙子跑了——!!!”
残余的梁山轻骑,被这湖面上毁灭性的爆炸彻底点燃了最后的凶性,嗷嗷叫着,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驱赶着临时搜集来的小船、木筏,甚至抱着木头,朝着燃烧的曹军船队残骸,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冰冷的湖水,被爆炸和鲜血彻底煮沸!燃烧的船只残骸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湖面上更加惨烈的接舷战和屠杀!惨叫声、喊杀声、兵刃碰撞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东平湖的死亡终章!
湖岸边,凌振拄着一根烧火棍,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看着湖面上那毁灭的景象,看着仅存的三架炮车那彻底扭曲变形、冒着青烟的炮架(炮架全毁),听着右耳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鬼哭般的尖锐耳鸣(右耳失聪)。他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燎泡,疼得直抽冷气,最终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张顺从冰冷的湖水中悄然浮出,游到岸边。他银白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身上带着几道新添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丝。他默默地爬上岸,无视岸边的喧嚣和杀戮,目光扫过湖面上燃烧的船骸和漂浮的尸体,最后,落在了岸边一个被湖水冲上来的、包裹着草席的、肿胀发白的躯体旁。那是他水鬼营的一个兄弟,在刚才的水下搏杀中牺牲了。
张顺走过去,默默地抱起那具冰冷的尸体,走到远离战场的湖边。他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衣,仔细地、沉默地擦拭着尸体脸上的污泥和血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火光在他冰冷的瞳孔中跳跃,映照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深寒。水鬼营…这一战之后,还剩下几人?
胸中那名为“复仇”的火焰,在目睹了这片更加惨烈的湖上炼狱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冷,更深,如同万载寒冰下的地火。他抬起手,按住了胸口,那里,似乎也有一块冰冷的“囚”字烙印,在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