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的风,凛冽依旧,卷着运河上湿润的水汽,刮在脸上生疼。城下的万家灯火如同一条温暖的金色河流,在深沉的夜色里静静流淌,驱散着冬日的严寒,也熨帖着人心。孙逊胸前的玉佩,温润如初阳,传递着一种平和而持久的暖意,再无半分冰冷与躁动。
他刚刚转身,准备走下城楼,那深入灵魂的、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
【宿主心境突破“囚”字枷锁,契合“仁”字本源。】
【规则修正启动……】
【核心规则变更确认:】
【一、强制时限解除。原“十年统一”任务期限作废。天下归心,非朝夕之功,顺应仁道,自有其时。】
【二、召唤规则变更。原“每月初一强制召唤一人”机制终止。】
【新机制:星魂感应。当宿主仁政积累、民心凝聚、势力发展达到特定节点,或天地气运流转至契合之处,玉佩将自然牵引对应“星魂”降临。召唤时间不定,频率不定,契合度提升。】
冰冷的声音在孙逊脑海中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然”与“松弛”感。不再是冰冷的倒计时和强制性的任务,更像是一种顺应天时的指引。
十年大限……取消了?
孙逊的脚步顿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压力,仿佛瞬间从他肩头卸下!那如同悬顶利剑、时刻逼迫着他疯狂扩张、不计代价的急迫感,烟消云散。他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感觉肺腑都为之舒展。
召唤规则也变了……不再是每月固定的“任务”,而是需要“积累”和“契合”的“感应”?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不再是被动地等待和接收,而是需要更专注于脚下的路,更用心地经营这片土地,凝聚人心。召唤,成了水到渠成的结果,而非强制推进的手段。
没有焦虑,没有失落。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踏实的平静,如同脚下的城砖般稳固地升起。不必再为了倒计时而急躁冒进,不必再为了名额而患得患失。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让这冀北的根基扎得更深,让这运河滋养的民心更暖……星魂自会循迹而来。
就在孙逊心中明悟,嘴角泛起一丝释然微笑的瞬间!
嗡——!
他胸口的玉佩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悸动!不再是灼痛或冰寒,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在呼应着某个遥远的存在!
几乎在同一时刻!
城楼之下,地牢深处!
哗啦啦——!哗啦啦——!
原本死死捆缚着李逵的、儿臂粗的精铁锁链,毫无征兆地疯狂震颤起来!那震颤并非源于李逵的挣扎,更像是一种源自锁链本身的、剧烈的共鸣!粗大的铁环在冰冷的石柱上高频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摩擦声,溅起点点火星!
被锁链捆成粽子、固定在石柱上的李逵,猛地抬起了头!散乱的头发下,那双褪去大半疯狂血色、显露出棕黄底色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强行拉扯的迷茫!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力量正在将他硬生生地从这方天地中剥离!
“铁…铁牛…” 他艰难地、破碎地吐出几个音节,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扭曲,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李逵”的微弱清明,如同风中残烛,在巨大的痛苦和拉扯感中剧烈摇曳,充满了不甘和……一丝微弱的祈求。
守护在牢门外的鲍旭,那双死寂的眼睛骤然收缩!他猛地握紧了怀中丧门剑的剑柄!剑柄末端那颗狰狞的骷髅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他清晰地感觉到,牢房内那股狂暴混乱的气息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抽离!
下一秒!
嗡——!
一道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空间扭曲,在李逵所在的位置一闪而逝!
哗啦!
沉重的精铁锁链失去了支撑的目标,猛地从石柱上滑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阵沉闷杂乱的巨响!
石柱前,空空如也!
只剩下几圈散落在地的、兀自微微震颤的冰冷锁链,证明着那个凶神曾经的存在。
李逵……消失了!
被那玉佩突如其来的悸动,被那新生的、不可预测的“星魂感应”规则,以一种无人理解的方式,强行带离了这个世界!如同他当初毫无征兆地出现一样!
【星魂感应触发!规则契合点确认!】
【异常单位:黑旋风·李逵(规则外存在)…状态:强制遣返…回归星魂序列…】
【新规则下首次星魂牵引完成…召唤冷却期未知…】
冰冷的提示音在孙逊脑海中响起,印证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城楼上,孙逊按着胸口玉佩的位置,感受着那渐渐平息的悸动,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李逵的消失,是规则的修正?是某种平衡?还是…新的未知的开始?他无从知晓。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如同一个清晰的注脚,让他对新规则的不确定性和“自然流转”有了更深的认知。
没有时间去过多思虑李逵的消失。规则已变,路还要继续。
孙逊走下城楼,踏入喧嚣渐散的运河畔。空气中还残留着麦香、酒气和烟火的味道。朱武和裴宣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征询。
“主公,夜宴已毕,百姓正在散去。后续安排?”朱武问道。
孙逊的目光扫过正在收拾灶台、搬运剩余食物的民夫,扫过远处灯火阑珊的军营,最后落在那条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倒映着星火的金色运河上。
“传令。”孙逊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在微冷的夜风中传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
“一、所有参与修渠、赈济、运输、宴席的民夫,无论籍贯,按工牌记录,额外赏新麦一斗,盐半斤。由裴宣监督,明日务必发放到位,不得克扣。”
“二、军卒轮休照常,但各营主官需加强巡哨,尤其沿河、粮仓、匠坊重地。臧霸的靖安营,重点监控太行山隘口,尤其是黑风岭方向,许出不许进的禁令,一丝一毫也不能放松!”
“三、安道全。”孙逊看向匆匆赶来的神医,“伤兵营痊愈者,按名册重新编伍,归建。未愈者,不惜药材,务必妥善照料。另,惠民药局选址筹建,需加快,开春前必须启用。”
“四、天工院。”孙逊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工坊区,那里还有零星的灯火,“凌振、魏定国、单廷圭。火药研发转为开山、采矿、兴修水利之利,不可懈怠。水排驱动锻锤效率,还需提升。运河后续疏浚拓宽的图纸,三日内呈报。”
“五、屯田。”孙逊看向朱武,“刘勋屯田校尉处,稻麦轮作之法推行如何?春耕在即,种子、耕牛、农具缺口几何?三日内,详细条陈报我。”
一条条命令,细致入微,不疾不徐,从民生抚慰到军备守御,从医疗建设到技术发展,再到春耕筹备,涵盖了所有当务之急,却又没有半分急功近利的焦躁。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扎下根来,把眼前事做好”的沉稳。
朱武、裴宣、安道全等人肃然领命。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主公身上那股无形的、因十年大限而存在的紧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的力量。
“是!属下(末将)领命!”众人齐声应诺。
就在这时,两骑快马踏着夜色,溅起零星泥点,从西面官道疾驰而来,直奔孙逊所在。马上骑士,正是前日派出去探查周边更深层情报的花荣与时迁!
两人在孙逊面前勒住战马,动作干净利落。花荣依旧身姿挺拔,银鞍白马在灯火下熠熠生辉,那张俊朗的脸上神采奕奕,探查奔波的疲惫仿佛被这暖意融融的灯火和主公沉稳的气度一扫而空。时迁则像个灵巧的猴子般滑下马背,小眼睛滴溜溜转动,在孙逊和周围尚未散尽的人群间飞快扫视,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了重要任务的兴奋和邀功般的急切。
“主公!末将花荣(时迁),复命!”花荣抱拳行礼,声音清朗有力。
“讲。”孙逊颔首。
花荣沉声道:“奉主公令,末将与时迁兄弟深入探查。冀州腹地如魏郡、阳平、广平三郡,袁氏余孽已如秋后蚂蚱,不成气候。官吏或降或逃,地方秩序由我方委派之吏及乡绅共维,大体安定。唯需留意少数袁氏死忠及溃兵散匪啸聚,已通报臧霸将军靖安营,加强清剿。”
时迁迫不及待地接口,语速飞快:“主公!太行山那边,张燕那黑山鹞子,果然被咱们吓破胆了!主力全缩回他那黑风岭老窝!那破地方,啧啧,真他娘是个乌龟壳子!三面都是刀削斧劈的绝壁,猴子都爬不上去!就一条比羊肠还细的小道通山顶,还被他布满了捕兽夹子、陷坑、滚木礌石!硬往上冲?嘿,有多少兄弟都不够填的!”
他顿了顿,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和邀功的光芒,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不过嘛…嘿嘿,小的趁天黑,跟个壁虎似的,顺着他后山那条采药人都不敢走的‘鬼见愁’摸上去了!路是废了百八十年,藤蔓杂草长得比人高,石头都松了,一脚踩空就能去见阎王!但…路还在!还能走!就是得手脚并用,比爬刀山还险!小的摸到半山腰,瞧见他山寨的灯火了,还顺带‘听’了点守夜喽啰的墙根儿…” 他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动作,脸上贼忒兮兮。
花荣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据时迁兄弟探查及多方印证,张燕此人,悍勇有余,智谋不足,驭下更是简单粗暴,动辄打骂克扣粮饷,其麾下多为被裹挟之流民,怨气颇重。其存粮,据闻仅够月余之用,且山寨地势高寒,取水艰难。如今寒冬,其困守孤山,外无援兵,内乏粮草,人心浮动,正是其最虚弱之时!末将以为,当断其下山劫掠之途,待其粮尽,再遣精锐奇兵由后山险径突袭,里应外合,破之易如反掌!”
花荣说着,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膀。那里曾有一处陈年箭伤,每逢阴冷或用力过猛便隐隐作痛。可此刻,那点滞涩的痛感竟荡然无存!肩背舒展,开弓引箭的念头一起,一股沛然流畅的力量感便从臂膀直贯指尖!他心中惊异更甚,看向孙逊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孙逊静静听完,脸上无喜无怒。他望着灯火阑珊的运河,望着远处太行山在夜色中沉默的巨大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胸前的玉佩温润平和。
“知道了。”孙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
“花荣。”
“末将在!”
“即日起,整备你的神射营。”孙逊的目光投向太行方向,“挑选最精锐、最擅山地攀援、夜战的好手。弓弩、短兵、钩索、火种…一应所需,向凌振的天工院报备,优先配给。我要一支能在悬崖峭壁间如履平地,能在暗夜无声取敌首级的…穿云箭。”
“末将领命!”花荣眼中精光爆射,抱拳应诺,一股久违的豪情在胸中激荡。穿云箭!这名字,这使命,正合他心意!
“时迁。”
“小的在!”时迁挺起小胸脯。
“那条‘鬼见愁’。”孙逊的目光落在这个机灵鬼身上,“你亲自再走三趟。第一趟,带两个最精干、最可靠的探子,把路彻底摸清,避开所有陷阱暗哨,绘制详细地图,精确到每一块可供落脚的石头,每一处可能藏人的树丛!第二趟,带花荣手下两个最出色的斥候,实地演练攀爬、隐蔽、标记。第三趟…我要你悄无声息地摸进山寨,摸清粮仓、水源、张燕寝处、岗哨轮换!可能办到?”
时迁的小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这种极具挑战、如同刀尖跳舞的任务,正是他的最爱!他啪地一个立正(虽然姿势有点滑稽),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亢奋和自信:“得令!主公放心!包在小的身上!保管把那黑风岭的耗子洞都给您摸个门儿清!”
孙逊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那灯火点点的运河,投向那沉睡的、孕育着无限可能的广袤原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太行山的匪患要拔除,但不必急在一时。练兵、摸路、断粮、待机而动……如同下棋,落子需稳,谋定而后动。
新规则下的首次召唤,带走了混乱的李逵,也带来了新的契机与考验。没有倒计时的鞭策,没有固定名额的期盼,反而让孙逊的心境如同这深冬的夜空,洗尽铅华,澄澈而辽远。
他不再看太行山的方向,转身,踏着清冷的月色,缓步走向那依旧亮着几盏灯火、等待着处理后续文书的中军大帐。步伐沉稳,背影在灯火与夜色交织的城下,显得格外坚定而从容。
不疾不徐,不争一时。
根基深扎处,自有星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