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动中原·驱虎吞狼
白狼山隘口的硝烟尚未散尽,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在凛冽的寒风中久久不散。冰冷的关门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吞噬了辽东军数千援兵的性命,也彻底洞开了通往辽东腹地的门户。
孙逊主力没有丝毫停留,如同决堤的洪流,涌过隘口,沿着相对平坦的辽西走廊,以惊人的速度向东席卷!兵锋直指辽东军重镇——辽阳!那里,是公孙度之侄公孙康,统领三万辽东精锐步卒据守的核心堡垒,更是连接襄平(辽东郡治,公孙度老巢)与乌桓峭王苏仆延主力的战略枢纽!
然而,当孙逊的铁骑踏破沿途几座微不足道的哨卡,兵临辽阳城下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久经沙场的众将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辽阳城,并非坐落于常见的平原或丘陵之上,而是依偎在一片广袤、死寂的白色荒原边缘。这片荒原,便是辽泽在冬季的狰狞面孔——千里冰封的沼泽!
此刻,这片被严寒冻结的死亡之地,却成了公孙康最坚固的盾牌。
辽阳城本身并不算雄伟,夯土包砖的城墙在辽东已属坚城,但比起中原雄关尚有差距。真正令人心悸的,是环绕着辽阳城,向外延伸出近十里的、被冰雪覆盖的辽泽冻土!
初看之下,这片冰原平坦如砥,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仿佛一条坦途直通城下。但斥候回报和肉眼可见的细节,无不昭示着其下隐藏的恐怖杀机:冰面并非浑然一体,无数细微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一些区域覆盖着看似厚实的积雪,下方却是深不见底的泥潭,只在极寒下勉强冻结了一层薄壳;冰层之下,暗流涌动,不时传来令人心悸的“咔嚓”声,那是冰层在内部张力下呻吟、碎裂的前兆!更阴险的是,透过某些清澈的冰面,隐约可见冰层下密密麻麻布设的铁蒺藜和削尖的木桩!一旦冰层破裂,坠入其中,便是万劫不复!
公孙康显然深谙地利,他将主力重步兵依托辽阳城墙布防,却将最外围的防线,大胆地推进到了这片看似平坦的死亡冰原之上!
只见辽阳城东北方向,约七八里外,一片地势稍高的、冻结得相对坚实的区域,赫然扎下了一座规模庞大的营寨!营寨布局森严,鹿角拒马层层叠叠,营墙以粗大原木为骨,夯土为肉,冻得如同铁石!营中旌旗猎猎,刀枪如林,营寨与辽阳城之间,更有多条以木板、碎石临时加固的通道相连。营寨辕门之上,一面巨大的乌桓狼头大纛在寒风中狂舞,正是峭王苏仆延的帅旗!
“好一个苏仆延!好一个公孙康!”孙逊勒马于一处稍高的雪丘上,玄色大氅在风中翻卷,目光冷冽如冰,扫视着这片死亡冰原和远处互为犄角的两座堡垒,“一个龟缩坚城,重甲坚盾;一个前出冰原,轻骑游弋。倚仗这千里冻泽为屏障,进可袭扰,退可遁入冰沼深处。这是要将我军拖死、冻死、陷死在这片白地之上!”
“主公明鉴。”吴用策马立于孙逊身侧,羽扇轻摇,眼中却无半分忧虑,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公孙度老贼,将自家精锐步卒置于相对安全的辽阳城中,却将乌桓峭王这头‘恶狼’驱赶到这冰天雪地的前沿,其心可诛!名为倚重,实为消耗!让胡骑与我军在这死亡冰原上拼杀,无论谁胜谁负,他公孙氏皆可坐收渔利!此乃驱虎吞狼之毒计!只可惜…”
吴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他这‘虎’与‘狼’之间,本就不是铁板一块!渔水河畔,苏仆延前锋被我连环马碾碎;辽泽边缘,其押运粮草的残部又被我水鬼冰下阎罗阵吞噬殆尽!两次惨败,皆损兵折将,粮草辎重化为乌有!峭王心中,岂无怨怼?岂无猜忌?”
他目光投向远处那座乌桓大营,仿佛已穿透营帐,看到了苏仆延那张因愤怒和猜疑而扭曲的脸:“公孙度坐拥辽东富庶之地,粮秣充足,却坐视峭王部族在冰原上忍饥挨冻,还要其顶在最前充当炮灰…此等行径,与当初袁绍驱使我等黑山旧部送死,何其相似!峭王苏仆延,虽是胡酋,却也非蠢笨之辈!心中那根刺,早已深种!只需…轻轻一推!”
孙逊眼中精光爆射:“学究之意,是离间?”
“正是!”吴用羽扇一顿,声音斩钉截铁,“驱虎吞狼?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公孙度也尝尝被‘虎狼’反噬的滋味!”
他凑近孙逊,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请主公即刻下令:其一,命单廷圭将军,引辽泽护城河水,于夜间悄悄灌注乌桓大营前方及侧翼冰面!无需太多,只需薄薄一层,待其冻结,便能在看似坚实的冰壳下形成脆弱空腔!其二,命史进将军,明日阵前,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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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惨白的日头有气无力地悬在铅灰色的天空,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辽泽冰原上对峙的两军将士脸上。孙逊军阵森严,呼延灼的连环马阵居中,如同沉默的钢铁堡垒;武松陷阵营、杨志轻骑分列两翼;张顺水鬼营则隐于阵后,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而在他们对面,乌桓大营辕门洞开,数千剽悍的乌桓轻骑如同躁动的狼群,在营前列阵,马蹄不安地刨着冰面,为首一员大将,身形魁梧,面颊刺青,眼神凶狠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正是峭王苏仆延!
连续惨败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苏仆延心头。看着对面那沉默如山岳的钢铁巨阵,看着那些陷阵营死士眼中毫不掩饰的嗜血光芒,他握着弯刀的手心沁出冷汗。公孙康龟缩城中,只派了些许步卒在城墙上摇旗呐喊,让他这“前驱”独自面对孙逊的主力,这让他胸中的怒火和疑云愈发炽烈!
就在这时,冀州军阵中,一骑如同燃烧的火焰般冲出!史进!他未着甲胄,只穿一身赤红劲装,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盘踞其上的九条狰狞青龙刺青!手中一条镔铁蟠龙棍斜指苍穹,在惨淡的日光下闪烁着寒芒!他单人独骑,竟直冲到两军阵前,距离乌桓骑阵不过两百步之遥!
“呔!对面胡狗听着!”史进声若炸雷,在空旷的冰原上滚滚回荡,带着冲天的怒火和鄙夷,“你家峭王苏仆延何在?!滚出来答话!”
乌桓骑阵一阵骚动。苏仆延脸色铁青,眼中凶光闪烁,策马越众而出,用生硬的汉话吼道:“汉狗!休得猖狂!本王在此!有何遗言,速速道来!”
“遗言?哈哈哈!”史进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极度的嘲讽,“爷爷是来可怜你这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蠢货!苏仆延!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高高举起,用力抖开!
那帛书迎风展开,上面赫然是密密麻麻的辽东文字!帛书一角,盖着一方鲜红的、形制古朴的印章——正是辽东公孙氏家主的私印!更刺眼的是,帛书末尾,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公孙度!
“认得这印信吧?认得这笔迹吧?”史进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乌桓骑兵的心头,“这是你主子公孙度老贼,前日密遣心腹,星夜送予我主孙车骑的‘投诚信’!”
什么?!投诚信?!公孙度给孙逊的?!
此言一出,不啻于晴天霹雳!乌桓骑阵瞬间哗然!所有骑兵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帛书!那印章,那笔迹…他们或许不识汉文,但那代表公孙度权威的印记,他们认得!
“公孙老贼信中言道!”史进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的愤怒,仿佛他才是被背叛的一方,“他早知你乌桓峭王狼子野心,不服管束!此次勾结孙车骑大军压境,名为助战,实为借刀杀人,欲借我主之手,铲除你这尾大不掉的祸患!事成之后,他愿献上辽东良马三千匹,海东青十对,并割让辽泽以西三城予我主!更将你峭王部族历年劫掠我汉地的女子、财帛,尽数‘奉还’!只求我主…将你苏仆延的人头,连同你那几千狼崽子的性命,留在这冰原之上,作为他归顺的‘投名状’!”
“放屁!胡说八道!”苏仆延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本能地嘶吼反驳,但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疯狂呐喊:是真的!一定是真的!若非如此,公孙度为何坐视我前锋覆灭?为何坐视我粮草被焚?为何让我顶在这冰天雪地的最前面,他公孙康却躲在温暖的辽阳城里?!他早就想除掉我了!用我们乌桓勇士的命,去换他公孙氏的苟安和富贵!
史进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将手中帛书狠狠一抖,声音如同寒冰,字字诛心:“苏仆延!看看这信!看看你主子的承诺!用你和你族人的血,去染红他公孙度的顶戴!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这条公孙家豢养的恶狗,到头来,不过是人家砧板上的一块肉!”
“啊——!公孙度!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苏仆延最后一丝理智被这恶毒的“证据”和史进那极具煽动性的话语彻底摧毁!他仰天发出野兽般的悲愤怒吼,额头青筋暴跳,眼中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狂怒和杀意!什么共同御敌?什么盟友?全是狗屁!公孙度这老贼,竟想用他整个峭王部落的命,去换孙逊的宽恕和自身的荣华!
“峭王!不可轻信汉狗离间啊!”苏仆延身边一个心腹将领急忙劝阻。
“滚开!”苏仆延反手一刀鞘狠狠抽在那将领脸上,将其打落马下!他猛地拔出弯刀,刀锋直指辽阳城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传令!拔营!移师!离开这鬼地方!立刻!马上!”
“峭王!移营何处?”副将惊恐地问。
“离开辽阳!越远越好!”苏仆延血红的眼睛扫过远处辽阳城墙上那些模糊的人影,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向西!退入长白山余脉!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辽阳一步!更不许再为公孙家卖命!谁敢违令,杀无赦!”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在乌桓大营中响起,带着仓惶和愤怒。在辽阳城头公孙康守军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目光注视下,庞大的乌桓营寨如同被捅了马蜂窝般骚动起来!士兵们慌乱地拆卸营帐,收拢物资,驱赶牲畜,乱糟糟地向西移动。那面巨大的乌桓狼头大纛,也调转方向,迅速远离了辽阳城,远离了那片杀机四伏的冰原战场!
仅仅半日功夫,原本互为犄角、固若金汤的防御态势,土崩瓦解!辽阳城东北方向,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营地废墟和无数凌乱的马蹄印。公孙康倚为屏障的“恶狼”,被一纸精心伪造的“投诚信”,彻底激怒、驱离!辽阳城,彻底暴露在孙逊的兵锋之下,成为了一座孤城!
孙逊军阵中,吴用轻摇羽扇,望着乌桓人仓惶西撤的烟尘,脸上露出一丝尽在掌握的淡然微笑。
“驱虎吞狼?不过如此。”孙逊的声音冰冷,目光投向那座此刻显得格外孤零零的辽阳城,“接下来,该是关门打狗了。单廷圭!”
“末将在!”单廷圭策马上前。
“水灌得如何?”
“禀主公!昨夜已引护城河水,于辽阳城东、南两侧预设区域,悄悄灌注,薄冰层下已形成脆弱空腔!只待时机!”
“很好。”孙逊眼中寒光一闪,手指缓缓抬起,指向那座失去屏障的坚城,“传令全军!休整半日!明日拂晓——”
“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