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秋日，天高云阔，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的醇香和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感。“一年固本”的期限，如同沙漏中的最后一捧沙，即将流尽。整个河北大地，在短暂的休养生息后，重新焕发出一种锐利的、指向南方的锋芒。
**冀州，魏郡官道。**
金黄色的麦浪在秋风中起伏，如同铺向天际的巨毯。田垄间，农人们挥汗如雨，镰刀飞舞，沉甸甸的麦穗被成片割倒，捆扎，装上牛车。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脸上却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快！再加把劲！赶在变天前收完这片！”田畴穿着简朴的布衣，裤腿挽到膝盖，亲自在田间奔走指挥，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这位新任冀州别驾，数月来足迹踏遍冀州各郡，督促清田、推广新种、兴修水利。此刻看着这满目金黄，心中满是欣慰。
一辆辆满载新粮的牛车，在官道上排成长龙，络绎不绝地驶向各处常平仓。巨大的粮囤如同小山般矗立起来。仓吏们拿着崭新的账册，登记造册，忙而不乱。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特有的清香。
“田别驾！东乡的税粮也齐了！比往年多收了三成！”一个满面尘灰的乡啬夫兴奋地跑来报告。
“好！好！”田畴连声道好，望着远处忙碌的景象，对身边的书吏感慨，“《大梁律》清田亩，抑兼并，轻徭薄赋…人心定了，地力就出来了！主公以‘止戈兴仁’为念，这满仓的粮食，便是民心所向啊！”他仿佛看到了邺城府库日渐充盈的景象，看到了大军南下坚实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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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辽河平原马政司官营牧场。**
秋风掠过广袤的草场，吹得牧草如碧波荡漾。成千上万的马匹散布其间，毛色油亮，膘肥体壮。低沉的马嘶声和牧马人的呼哨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皇甫端站在一处高坡上，手持一根细长的马鞭，如同检阅千军万马的将军。他身边跟着阿鲁罕和几个汉、乌桓的得力助手。
“看那边！”皇甫端指着远处一片被单独圈出的草场，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骄傲，“那是第一批用乌桓种公马配辽东本地良种母马产下的马驹！骨架、耐力、爆发力，都远胜其父辈！”
阿鲁罕顺着望去，只见一群半大的马驹正在草场上撒欢奔跑，身形矫健，四蹄腾空，充满了野性与力量的美感。他眼中也流露出赞叹。作为质子，他在马政司的日子，反而让他对养马、育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天赋也得到了皇甫端的认可。
“皇甫先生！呼延将军派人来领马了！新编的‘飞熊营’要配足额！”一个牧官策马奔来禀报。
“按册拨付！”皇甫端大手一挥，“告诉呼延将军，三百匹最好的三岁口公马，蹄铁、新鞍都已备好！另外，再调五十匹最好的母马过去，充作后备种马！咱们的好马，得在战场上打出威风来！”
“得令！”牧官兴奋地策马而去。
皇甫端捋着胡须，看着远处奔腾的马群，对阿鲁罕道：“小子，记住！马政乃强军之本！咱们辽东，就是主公争霸天下最大的底气！”阿鲁罕用力点头，目光追随着那些奔向军营的骏马，仿佛看到了它们未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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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湾，近海演武场。**
海风猎猎，吹拂着“李”字帅旗。数十艘大小战船列阵于波涛之上，劈波斩浪，进行着激烈的对抗演练。新造的内河艨艟体型修长，在近海风浪中略显颠簸，却异常灵活。
一艘改装过的艨艟巨舰冲在最前，船首的“火龙涎”喷射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李俊屹立船头，目光如电。
“目标！左前方靶船群！喷火船前出！压制！”
“得令！”两艘体型稍小的喷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艨艟侧翼冲出，船头喷筒对准了数百步外几艘作为靶船的破旧走舸。
嗤——！轰！
赤红色的粘稠火油如同火龙吐息，精准地覆盖了靶船！冲天烈焰瞬间燃起！
“艨艟队！冲撞阵型！突击！”李俊令旗再挥！
数艘艨艟借着喷火船制造的混乱和火势掩护，船首精铁撞角狠狠撞向“敌船”！木屑纷飞！模拟跳帮的精锐水卒如猿猴般荡索而过，在燃烧的甲板上展开“厮杀”！
“斗舰、走舸队！两翼包抄！弓弩覆盖！”命令有条不紊。
轻快的斗舰和走舸如同灵活的游鱼，穿插迂回，船上的强弩手对着“敌阵”后方倾泻箭雨。
“报将军！模拟‘曹军’水寨的浮标群已进入射程！”了望哨高喊。
“霹雳车准备！石弹、火油弹！三发速射！”李俊冷酷下令。
轰！轰！轰！
艨艟甲板上架设的改良霹雳车发出怒吼！燃烧的火油弹和沉重的石弹划破长空，狠狠砸向远处的浮标群（模拟水寨），溅起巨大的水花和火焰！
整个海面，杀声震天，火光与硝烟弥漫！水师将士们动作娴熟，配合默契，将数月苦练的成果展现得淋漓尽致。李俊看着这支在渤海波涛中锤炼出来的新生力量，眼中充满了信心。黄河天险？在绝对的实力和精妙的配合面前，并非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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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西郊，演武大校场。**
尘土飞扬，大地震颤！这里正进行着孙逊政权建立以来，规模最大、兵种最全的实战演习！
中军高台之上，孙逊在吴用、林冲、张合、纪灵（负责警戒）等文武簇拥下，凝神观战。
战场中央，是张合亲自指挥的冀州重步兵方阵。巨大的盾牌层层叠叠，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长矛如林，从盾牌的缝隙中森然探出，闪烁着寒光。阵型变换，如同磐石滚动，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向前推进！
“弓弩准备——！”高览的吼声从侧翼传来。
由他统领的弩兵营迅速前出，依托重步兵方阵的掩护，举起新列装的复合强弩。望山（瞄准具）上的刻度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仰角七十！标定两百步！覆盖射击——！”
嗡——！一片令人心悸的弓弦震鸣！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腾空，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狠狠扎在“敌阵”（草人靶阵）的后方区域！破甲锥轻易穿透了披挂的皮甲和草束！
“好！射程和覆盖俱佳！”张合忍不住赞道。
然而，真正的杀招在侧翼！
“幽州突骑！突击——！”呼延灼一声暴喝，如同惊雷！
早已蓄势待发的数千幽州突骑轰然启动！新装备的马蹄铁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铮鸣！改良的新式马鞍让骑手们身体更加稳定，控马更加自如！人马合一，速度在瞬间提升到极致！如同平地卷起一股钢铁洪流，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气势，从侧翼狠狠撞向“敌阵”！
铁蹄翻飞，长矛突刺，马刀挥舞！坚固的“敌阵”在重步压迫和骑射袭扰下，侧翼瞬间被这股狂暴的铁骑洪流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模拟的敌军被冲得七零八落！
“陷阵营！凿穿他们！”武松的咆哮在混乱中响起！
三百重甲步兵如同出闸的猛虎，紧随骑兵打开的缺口，手持巨斧厚刀，如同绞肉机般冲入“敌阵”核心！所过之处，“残肢断臂”（草靶）横飞！
“凌振！该你了！”孙逊在高台上喝道。
“瞧好吧主公！”凌振兴奋地搓着手，对着令旗兵大喊，“响雷！火龙！目标！前方土丘‘敌’指挥台！放——！”
轰！轰！轰！
数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在阵后炸开！并非为了杀伤，而是凌振特制的“震天雷”，声音如同巨兽咆哮，瞬间盖过了战场所有喧嚣！紧接着，数个燃烧着刺鼻浓烟的罐子（烟雾弹）被投石机抛出，在“敌”指挥台附近炸开，浓烟滚滚，遮蔽视线！
虽然只是演习，但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遮蔽视线的浓烟，还是让战场上的“敌军”模拟部队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迟滞！
“好！好一个步骑协同！水陆并进！再加凌振的鬼斧神工！”孙逊看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击节赞叹，“有此强军，何愁中原不定！”
演习结束，三军将士列队，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杀气直冲云霄！山呼海啸般的“万胜”之声，震撼四野！新式装备的锋芒，经过严苛训练和实战演练的打磨，已然出鞘！寒光凛冽，只待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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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习结束，车骑将军府。**
胜利的喧嚣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将至的凝重。孙逊刚卸下甲胄，吴用便拿着一份密封的帛书，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带着一丝异样。
“主公，许昌急报！曹操的使者，已至城外驿站！”
“哦？”孙逊剑眉一挑，“来得倒快。何人带队？”
“领头的是曹操帐下谋士，董昭。”吴用低声道，“此人善言辞，通权变。曹操派他来，明为‘恭贺’主公平定河北，实为试探虚实，拖延时间！”
孙逊冷笑：“‘恭贺’？怕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吧！请进来！我倒要看看，曹孟德给我带了什么‘贺礼’！”
不多时，董昭在侍卫引领下步入正堂。此人四十许年纪，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一身文士袍，举止从容，见到孙逊，躬身一礼，姿态无可挑剔：“兖州牧、司空曹操帐下治中从事董昭，奉吾主之命，特来恭贺车骑将军扫平河北，金瓯无缺！吾主言，将军神武，实乃朝廷柱石，社稷之幸！”
“董先生客气了。”孙逊端坐主位，神色平淡，“曹司空坐镇许昌，辅佐天子，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孙某僻处河北，不过是为朝廷略尽绵力，安靖地方罢了。”他话语谦逊，眼神却锐利如刀，直视董昭。
董昭仿佛没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笑容依旧和煦：“将军过谦了。河北底定，万民归心，此乃不世之功。吾主闻之，亦深感欣慰。特命昭带来薄礼，聊表心意。”他一挥手，随从抬上几个礼盒，无非是些锦缎、玉器、古籍。
“曹司空有心了。”孙逊瞥了一眼，不置可否，“不知董先生此来，除‘恭贺’外，曹司空还有何指教？”
董昭笑容微敛，正色道：“指教不敢当。吾主心系天下，常忧社稷板荡，诸侯纷争。今观将军雄踞河北，兵强马壮；吾主坐镇中原，辅弼天子。若能同心戮力，共扶汉室，则天下幸甚，黎民幸甚！吾主之意，愿与将军约为兄弟之盟，共尊天子，同讨不臣！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他抛出“共尊天子”的诱饵，目光紧紧盯着孙逊。
堂内气氛瞬间凝滞。吴用羽扇轻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孙逊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曹司空好意，孙某心领！‘共扶汉室’，‘同讨不臣’，此乃大义所在，孙某岂敢不从？”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然，孙某有一事不明，还请董先生解惑。”
“将军请讲。”
“所谓‘不臣’，所指何人？”孙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是那盘踞徐州、私藏国玺、僭越狂悖的吕布吕奉先？还是那割据荆襄、坐观成败、心怀叵测的刘表刘景升？亦或是…其他？”他目光如电，仿佛要看穿董昭心中所想。
董昭心中一凛，没想到孙逊如此直接犀利。他强自镇定：“吕布无状，私藏国器，确为大逆！刘表…坐守自保，亦非纯臣。吾主之意，天下诸侯，凡不尊天子号令者，皆为不臣！皆当共讨之！”
“好一个‘共讨之’！”孙逊抚掌而笑，笑声中却毫无暖意，“曹司空胸怀天下，孙某佩服！然，结盟大事，非比儿戏。容孙某与麾下文武，细细参详。董先生远来辛苦，且在驿馆歇息几日，领略一下我邺城风物。如何？”
这是要拖。董昭心中明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躬身：“全凭将军安排。”
送走董昭，孙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
“主公，曹操此计，名为结盟，实为缓兵！”吴用立刻道，“他料定我军新定河北，需要时间消化，故以此言麻痹，拖延我军南下步伐，为其巩固兖豫、拉拢吕布刘表争取时间！”
“我知道。”孙逊声音低沉，“他在拖，我也在等！等我们最后一块拼图！”他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堂内，正是时迁。
“主公！军师！下邳急报！”时迁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吕布…对刘备动手了！”
孙逊和吴用霍然起身！
“细说！”
“陈宫献计，借口秋税收缴不力，责难刘备！吕布遣高顺率陷阵营，已兵围小沛！刘备据城死守！双方已交火数次！吕布扬言，旬日之内，必破小沛，擒杀大耳贼！”时迁语速极快，“另外，咱们的人在徐州散布的消息起了作用！吕布军中已有流言，说曹操私下许诺刘备徐州牧之位！吕布虽未全信，但对曹操使者已颇为冷淡！”
“好！”孙逊眼中精光爆射！徐州这根导火索，终于被他点燃了！“陈宫驱虎吞狼，却不知谁才是真正的虎狼！吕布刘备相争，无论谁胜谁负，徐州必乱！曹操想拉拢吕布？我看他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就在这时，又一骑快马飞驰入府，送来一份来自黄河前线的加密军报。张合亲笔：曹军于官渡新筑大型土城三座，深挖壕堑，广设鹿砦，囤积物资，似有长期对峙固守之势！守将疑为曹军大将于禁、乐进！
孙逊接过军报，快步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死死锁住地图上那个被重重标注的点——官渡！他的手指，缓缓划过黄河，最终重重按在官渡的位置。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吴用、时迁，最后投向窗外。邺城高大的城楼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中，城下，是刚刚经历演习、杀气未消的得胜之师；远处，是丰收在望、仓廪渐实的金色原野；更远处，仿佛能听到辽东战马的嘶鸣，渤海水师的号角！
所有的准备，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暗流与交锋，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孙逊拿起那份关于官渡布防的密报，纸张在他手中被攥紧。他大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凛冽的秋风瞬间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他望向南方天际那翻滚的云层，眼神锐利如鹰，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黄河对岸那座正在疯狂构筑的营垒，看到了许昌城中那个同样在运筹帷幄的身影。
“一年…期限已至！”
孙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前的低鸣，带着金铁交击的决绝，在空旷的厅堂内回荡：
“传令三军！”
“粮秣入库，刀兵出鞘！”
“这中原的惊雷…”
“…当由我孙逊，亲手引动！”
秋风卷起城头的战旗，猎猎作响，如同战鼓擂动，应和着那宣告时代更迭的誓言。邺城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一柄即将劈开南天混沌的巨剑。惊雷，已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