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屯营,后金中军大帐。
营寨内的气氛比起前几日更加压抑,虽然成功击退了袁崇焕的偷袭,但丝毫未能冲散笼罩在头顶的失败阴云。努尔哈赤端坐在虎皮椅上,面沉如水,连日来的败退和焦虑,让他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汗王也显出了几分疲态和苍老。
代善大步走进帐内,他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杀气,甲胄上沾染着点点血污,脸上带着一丝终于发泄出来的畅快,但眼神深处却难掩疲惫。
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却带着沙哑:“汗阿玛!儿臣回来了!那股胆敢偷袭我三屯营的明狗,已被儿臣杀得大败,溃不成军!总算出了蓟州城下这口恶气!”
代善所说的,正是之前奉命奇袭三屯营的袁崇焕部。
袁崇焕熟读兵书,却终究低估了努尔哈赤用兵的老辣和败退时的果断。他本想绕道奇袭,打一个时间差,却没想到努尔哈赤主力败退的速度如此之快,其前锋精锐更是早已撒开,如同敏锐的猎犬,发现了袁崇焕这支孤军的踪迹。
努尔哈赤将计就计,佯装不知,暗中却调集了数倍于袁崇焕的骑兵,在鹰嘴岭设下埋伏。当袁崇焕部一头扎进口袋时,等待他们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和骑兵冲杀。明军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地形不利,加之被突袭措手不及,最终惨遭溃败。若非努尔哈赤心忧后方追兵,不愿恋战,只怕袁崇焕和他的部队就要全军覆没在那里。
“嗯。” 努尔哈赤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抬起眼皮,看着犹自兴奋的莽古尔泰,声音低沉:“歼敌多少?自身损伤如何?可擒杀对方主将?”
代善愣了一下,如实回道:“斩首约五千级,俘获数百,其余皆溃散入山林。那明将袁崇焕甚是滑溜,被他带着少量亲卫突围走了。我军……伤亡不足千人。” 这无疑是一场漂亮的胜仗,战损比极佳。
然而,努尔哈赤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蓟州到三屯营一线。
“俘虏都杀了吧!打赢一支孤军深入的偏师,有何可喜?”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奈,“虎落平阳被犬欺?哼,朕看未必!那袁崇焕,不过是一介读死了书的书生,空有胆气,却不明兵势险峻、虚实变化!败他,理所应当!”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帐内一众贝勒、大臣:“可跟在咱们屁股后面的呢?是那皇帝的新军!是孙元化的火炮!还有那该死的新军火枪!那才是大明真正的精锐,是朱常洛小儿砸下重金打造出来的利爪钢牙!”
他语气愈发沉重:“他们现在就像一群狡猾的狼,不跟我们正面撕咬,只是不停地骚扰、迟滞,用他们的火器远远地攻击我们!他们是在耗!耗我们的体力,耗我们的粮食,耗我们的士气!他们在等,等满桂堵住喜峰口,等熊廷弼从辽东压过来!到时候,我们就是瓮中之鳖!”
努尔哈赤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莽古尔泰刚刚升起的那点兴奋,也让帐内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是啊,击败一支偏师,根本无法扭转战略上的巨大劣势。真正的威胁,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跟在后面,不给他们丝毫喘息之机。
“汗阿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跟着?” 代善忧心忡忡地问道。
努尔哈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这支大军的主心骨,他不能乱。
“粮草清点得如何?” 他问向负责后勤的官员。
“回大汗,三屯营存粮,加上我军随身携带的,省吃俭用,最多……最多还能支撑十日。” 官员的声音带着颤抖。
十日!这个数字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不能再等了!” 努尔哈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一夜,明日凌晨,拔营出发,直奔喜峰口!我们必须赶在那什么新军四旅满桂堵住我们之前,冲出去!到了草原以我们的骑兵之力,就没有人能够挡得住我们。”
他看向莽古尔泰和阿敏等将领:“你们轮流断后,务必挡住明军的追兵!不必求胜,只需阻滞他们,为主力撤退争取时间!”
“嗻!” 众将齐声领命,但气氛依旧凝重。每个人都明白,接下来的撤退之路,将更加艰难和血腥。明军绝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努尔哈赤走到帐门口,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一次入塞,他本以为能重现往日辉煌,甚至直捣黄龙,却没想到在蓟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如今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
虎王虽困,獠牙犹在,但猎人的网,正在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