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未时三刻。
阳光斜穿过安王府书房的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弦指尖轻抚过桌面上摊开的京城舆图,目光落在永兴坊那片区域——三条细密的朱砂线从不同方向延伸出去,最终交汇在第三户人家。
那是听风阁用三天时间,追踪蛊虫、监视动向、分析往来人员后锁定的位置。
“三条巷子,三户人家,三处据点。”萧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冽,“他们倒是讲究‘三’这个数。”
沈清弦没有回头,继续在舆图上标记:“西南巫术以三为基,九为极。三条巷子成三角阵势,三户人家互为犄角,一旦事发,可相互策应,也可各自撤离。”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头:“还有一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门被叩响。
“进。”
顾青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藤编食盒——那是五味斋今日新送来的“祈福糕点礼盒”样品。食盒盖子上烙着精致的云纹,内里分了三层:上层是做成莲花状的绿豆糕,中层是刻着平安符的枣泥酥,下层……
沈清弦掀开最底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小瓷瓶。瓶身素白,没有任何标记,但瓶塞用的是特制的软木,内层涂了她让晚晴调制的驱蛊药膏。
“按王妃吩咐,五味斋今日售出的三百份祈福礼盒里,有五十份暗藏了这种瓷瓶。”顾青低声道,“赵掌柜说,购买者大多是各府有头有脸的夫人,还有几位是宫里出来的嬷嬷。”
资本女王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宫里也买了?”
“是。慈宁宫的苏嬷嬷亲自去五味斋订了十份,说是太后要给各宫娘娘表个心意。”顾青顿了顿,“但奇怪的是,李太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也偷偷去买了一份。”
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
“李太妃……”萧执眼中寒光一闪,“她倒是迫不及待。”
“不急。”沈清弦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药膏的气味被糕点香气完美掩盖,只有凑近细闻才能察觉那一丝极淡的草木清香,“既然她想要,就给她。不过……”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张字条:“让赵掌柜把李太妃宫里订的那份‘特殊处理’一下。药膏浓度调低三成,再加一点五味斋新研的梅子酱香气——要那种甜中带酸,回味微涩的感觉。”
顾青接过字条,虽不解其意,却毫不犹豫地应下:“是!”
待他退下,萧执走到沈清弦身侧:“清弦,你这是……”
“心理战术。”沈清弦唇角勾起一抹资本女王特有的弧度,“李太妃生性多疑,又常年用香。若药膏气味太完美,她反而会起疑。加点梅子酱的酸涩,让她以为是我们‘不小心’弄混了配方,或是以次充好——这样她才敢用。”
萧执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算计光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的清弦,连下毒都要玩出花样来。”
“这不是毒,是解药。”沈清弦纠正,随即正色道,“执之,你那边准备得如何?”
萧执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虎符——不是朝廷颁发的兵符,而是他当年镇守北境时,黑云骑将士共同铸造的“兄弟符”。符身已有些磨损,但在烛光下依然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三十黑云骑旧部,已分三批潜入京城。”他将虎符放在舆图上永兴坊的位置,“其中十人伪装成商队,住在悦来客栈,正好在锦绣庄对面。另外十人扮作走镖的,落脚在城西车马行。最后十人……已经进了永兴坊。”
沈清弦目光一凝:“进去了?”
“嗯。”萧执指尖在舆图上划过,“永兴坊第三条巷子最里头,有家棺材铺,老板是北境老兵,三年前因伤退伍,我安排他在此落脚。那十人以‘送货’名义进去,现在应该已经在铺子地窖里了。”
听风阁在明,黑云骑在暗。一个掌控情报,一个负责武力。这样的配合……
沈清弦忽然想起什么:“那家棺材铺,离第三户人家多远?”
“隔了两户,直线距离不到三十丈。”萧执眼中闪过冷光,“地窖里有条老旧的排水道,年久失修,但勉强能容一人爬行。出口……在第三户人家的后院枯井里。”
资本女王脑中迅速计算:三十丈距离,爬行约需半刻钟。月圆之夜子时三刻行动,那么子时整就得进入排水道。枯井作为出口,隐蔽但风险也大——万一对方在井边设伏……
“排水道出口需要确认。”她抬头看向萧执,“让对方以为那是他们的退路,实则是我们的进路。”
萧执点头:“已经让墨羽去办了。他伤势未愈,但轻功还在,昨夜亲自去探了一趟。”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林婉儿那丫头,哭着求我别让他去,但墨羽说……这是他欠王妃的。”
沈清弦心头一涩。
那夜墨羽为她挡下毒针,如今伤未痊愈又要冒险……林婉儿该有多担心。
“等此事了结,”她轻声道,“给墨羽放三个月假,工钱照发,让他带婉儿去江南走走。听说苏杭秋日的桂花极好,五味斋正需要新的花酱配方。”
萧执握住她的手:“好。不过现在……”他看向窗外越来越斜的日影,“我们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申时初,西山药圃。
晚晴正蹲在药田边,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淡紫色的草药连根挖起。草药的叶片呈星形,叶脉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这是姜堰从古籍中找到的“月华草”,据说只在月圆前后三日才有药效。
“姑娘,这样真的能行吗?”旁边帮忙的小学徒忐忑地问。
晚晴没有立刻回答。她将月华草放入特制的玉匣中,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那是沈清弦今早给她的,里面装着一滴灵蕴露原液。
瓶塞打开的瞬间,清雅的香气弥漫开来。小学徒深吸一口气,只觉精神一振,连日的疲惫都消散了几分。
晚晴用银针蘸取米粒大小的灵蕴露,轻轻滴在月华草的根部。肉眼可见的,那银白色的叶脉更加明亮,整株草药仿佛被注入了生机,叶片微微舒展。
“姜爷爷说过,灵蕴露能激发药材的潜在药性。”晚晴盖上玉匣,神色凝重,“但月华草本身就有安抚神魂之效,若被灵蕴露过度激发……可能会产生反效果。”
她想起沈清弦的嘱咐:“不是用来救人,是用来设局。”
资本女王要的,是一株“看起来”药效超凡,实则内藏玄机的月华草。对方既然是黑巫族,对这类灵草定有鉴别之法,若药性太完美反而可疑,要的就是这种“看似极品实则暗藏隐患”的状态。
酉时正,永兴坊,棺材铺地窖。
墨羽靠坐在潮湿的砖墙边,手里擦拭着一把淬过毒的短刃。地窖里点了三盏油灯,光线昏暗,但足够照亮另外九张同样沉默坚毅的脸。
这些都是黑云骑的老兵,最年轻的也跟了萧执五年以上。他们或坐或站,无人说话,只有兵器与甲胄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地窖一角,那个断了一条腿的棺材铺老板正在检查一条狭小的通道。通道入口被一堆破旧棺材板掩盖,掀开后露出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
“这条道,还是三年前挖的。”老板的声音嘶哑,带着北境人特有的粗粝,“那时想着万一出事,好歹有条退路。没想到……”
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这条退路成了进路。
墨羽收起短刃,走到通道口蹲下。洞口漆黑,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水声和霉味。他伸手探入,指尖触摸到湿滑的砖壁——是京城老旧的排水系统,年久失修,很多地段已经坍塌,但这一条……
“还能走吗?”他问。
“勉强。”老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指着通道深处,“从这里爬进去,大约二十丈后有个岔口,往左是死路,往右再爬十丈,就是枯井底。但井壁上的砖松了,我上月去看时,已经塌了一半。”
墨羽皱眉:“塌了?”
“塌了好。”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开口,声音如砂石摩擦,“塌了才好做手脚。咱们今夜进去,先把塌陷处伪装成自然损坏,等明晚对方要用这口井时……”
他做了个向下按的手势。
墨羽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潜入,是要把对方的退路变成陷阱。
“王爷怎么说?”他看向老板。
老板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萧执的字迹:“‘井’字旁边画了个圈,圈里写了个‘雷’。”
墨羽眼神一凛。
雷火弹。北境军中用来炸城墙的玩意儿,威力不大但动静惊人,最适合在这种狭窄空间制造混乱。
“东西呢?”
“已经放进去了。”老板指了指通道,“三个,埋在塌陷的砖石下面。引线接了两条,一条在井底,一条……”他看向墨羽,“在你手里。”
墨羽低头,看向自己右手——腕间缠着一圈看似普通的麻绳,但内层编织了特制的火药引线。只需用力一扯,三十丈外的雷火弹就会同时爆炸。
“王爷的意思,”老板压低声音,“如果对方真从这口井撤退,就让他们‘意外’塌方。如果是咱们的人要用……你知道该什么时候扯线。”
墨羽点头。这是生死一线的抉择,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像相信那夜王妃会想出救他的法子,相信婉儿会等他回家。
“对了。”老板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今早一个小孩送来的,说是给‘棺材铺断腿大叔’。”
墨羽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小罐药膏,瓷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字迹娟秀:
“驱蛊膏,戌时涂抹于鼻下、耳后、手腕。林。”
是婉儿的字。
墨羽握紧瓷罐,冰凉的瓷壁很快被掌心焐热。他想起今早离家时,婉儿红着眼睛却强笑着为他整理衣襟,说“我等你回来吃宵夜”。
那时他应了,却知道明晚的宵夜……可能吃不上了。
但现在,看着这罐药膏,他忽然觉得——也许真能回去吃那顿宵夜。
戌时三刻,承恩公府别院。
冯夫人坐在妆台前,对着一面西洋镜仔细端详自己的脸。镜中的妇人年过四十,保养得宜,但眼角细密的纹路和略显松弛的皮肤,依然暴露了岁月的痕迹。
她拿起手边一个白瓷小瓶——这是今早小太监从五味斋买回的祈福礼盒里附赠的。瓶身素雅,打开后是淡淡的梅子香气,混着一丝说不清的药味。
“夫人,这药膏……”身旁的嬷嬷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老奴先试试?”
“不用。”冯夫人用银簪挑起一点药膏,抹在手背上。膏体细腻,很快被皮肤吸收,留下一层淡淡的润泽感,“味道是怪了些,但质地不错。况且……”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闪过复杂的光:“李太妃亲自吩咐要的东西,总不会害我。”
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应了声“是”。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夫人,二爷来了,在花厅等您。”
冯夫人神色一正,快速整理好衣襟发髻,起身时又瞥了眼镜中的自己——那抹了药膏的手背,似乎真的比旁边皮肤细腻了些。
是错觉吗?
她来不及细想,快步走向花厅。
花厅里,承恩公府二爷冯慎正背着手欣赏墙上的一幅古画。见冯夫人进来,他转过身,四十出头的脸上带着常年养尊处优的润泽,但那双眼睛……
冯夫人心头一跳。二爷的眼睛今日格外亮,亮得有些诡异,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旋转。
“大嫂。”冯慎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几分,“东西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冯夫人示意嬷嬷退下,待厅内只剩两人,才低声道,“锦绣庄库房里囤了五十匹‘金凤锦’,都按您吩咐加了料。另外,城西三家银楼这个月的流水已经清完,总共八万两,随时可以运走。”
冯慎满意地点头:“很好。明晚子时,会有人去锦绣庄提货。银楼的银子……先不急,等月圆之后再说。”
“月圆之后……”冯夫人犹豫了一下,“二爷,您说的那位‘高人’,真能帮咱们扳倒安王府吗?我听说太后对沈清弦青眼有加,连陛下都……”
“太后?”冯慎冷笑,“过了明晚,宫里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冯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冯慎打断她,走到窗边看向夜空。暮色已浓,东方天际,一轮近乎圆满的月亮正缓缓升起,边缘泛着淡淡的红晕。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这是变天的征兆。
“大嫂,”冯慎忽然转头,那双诡异的眼睛盯着她,“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身子有什么变化?”
冯夫人一愣,下意识摸了摸抹了药膏的手背:“变化?就是五味斋那药膏,抹了之后皮肤似乎……”
话未说完,她忽然感觉一阵眩晕。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冯慎的脸在视野中扭曲变形,那双眼睛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瞳孔深处的漩涡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二爷……”她踉跄一步,扶住桌沿。
冯慎却笑了,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看来药效发作了。别怕,这是‘惑心引’,能让你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冯夫人想尖叫,想逃跑,但身体不听使唤。她看见镜中的自己越来越年轻,皱纹消失,皮肤紧致,回到了二十岁最美的年华。她看见锦绣庄开遍大江南北,看见沈清弦跪在她面前求饶,看见自己成了京城最风光的女商人……
“想要吗?”冯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毒蛇吐信,“想要,就按我说的做。明晚子时,带着锦绣庄的房契地契,去永兴坊第三户人家。那位‘高人’会帮你实现一切。”
冯夫人眼神涣散,喃喃道:“永兴坊……第三户……”
“对。”冯慎凑近她耳边,声音更轻,“记住,一个人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说完,他转身离开花厅,留下冯夫人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虚幻的景象。
窗外,月亮又升高了几分。
红晕更浓了。
亥时初,安王府主院。
沈清弦刚把萧煜哄睡,小家伙今夜格外不安,小手一直抓着她的衣襟不放。她不得不将一缕灵蕴露化作温和的气息,缓缓渡入孩子体内,才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睡了?”萧执推门进来,一身夜行衣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嗯。”沈清弦轻轻抽出被儿子抓着的手指,起身走到外间,“都安排好了?”
“好了。”萧执解下佩剑放在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她,“黑云骑三十人已就位,听风阁所有暗桩全部启动,宫中有太后和陈太医配合,京郊大营二百亲兵随时待命。”
他顿了顿,看向内室方向:“只有一件事……煜儿明晚不能留在王府。”
沈清弦握茶杯的手紧了紧:“送走?”
“送到西山别院。”萧执握住她的手,“顾清源和苏清影都在那里,晚晴和林婉儿明晚也会过去。那里远离京城,又有姜老坐镇,是最安全的地方。”
资本女王脑中迅速权衡:西山别院确实安全,但距离京城三十里,一旦有事,援兵赶到需要时间。而明晚的月圆之约,对方明确要“圣童”……
“不。”她忽然抬头,“煜儿不去西山。”
萧执皱眉:“清弦,这太冒险了。”
“正因为冒险,才要去。”沈清弦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对方的目标是煜儿,若他不在,整个计划就失去了意义。他们会警觉,会撤退,会转入更深的暗处——那我们这些日子的布局就白费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夜空。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圆满得近乎妖异。
“但我们可以送一个‘假’的煜儿去西山。”她转身,眼中是资本女王做重大决策时的锐利,“让顾青带队,大张旗鼓地护送一辆马车出城。马车里坐一个身形相似的孩子,裹着煜儿常盖的小被子,用着煜儿常用的奶瓶……”
“调虎离山?”萧执明白了,“可如果对方识破……”
“那就让他们识破。”沈清弦走回桌边,指尖在桌面上虚画,“我们要的,就是他们分兵去追那辆马车。永兴坊那边压力小了,我们才有机会抓活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真正的煜儿……明晚跟我们一起。”
萧执瞳孔骤缩:“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沈清弦握住他的手,“执之,你想想,如果我们是对方,发现安王府小世子被秘密送走,第一反应是什么?”
“全力追击。”
“对。”沈清弦点头,“他们会调动大部分力量去追那辆马车,而留在永兴坊主持祭祀的,就只剩下核心人物。这时候我们突袭,成功的几率最大。”
她看着萧执眼中的担忧和挣扎,轻声道:“而且……煜儿身上有灵蕴露的保护,有我的锁灵印,有你的血脉之力。我们把他带在身边,亲自保护,比送到任何地方都安全。”
萧执沉默良久,忽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拥抱很紧,紧得沈清弦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清弦,”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意,“如果……如果明晚有什么万一,你一定要先带着煜儿走。不要管我,不要管任何人,用你空间里的东西,用你所有的办法,离开京城,离开大周,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沈清弦鼻子一酸,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不会的。我们会赢,然后带煜儿去草原,看真正的‘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他们的约定,也是支撑他们走到现在的信念。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王妃!”顾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罕见的惊慌,“永兴坊那边……出事了!”
两人迅速分开,萧执一把拉开门:“说!”
顾青单膝跪地,脸色发白:“咱们埋在第三户人家附近的暗桩,一刻钟前传来最后的消息——那户人家后院的枯井里,爬出来一个人。不是咱们的人,也不是对方的人,是……”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柳夫人。”
沈清弦瞳孔骤缩。
陈侍郎府的柳氏,那个中了惑心蛊、本该被控制在府中的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永兴坊的枯井里?
而且……是从井底爬出来?
“她什么状态?”萧执冷声问。
“据暗桩描述,”顾青的声音更低了,“柳夫人浑身湿透,眼神空洞,但行动自如。她爬出枯井后,径直走向第三户人家的后门,敲门三长两短,门开了,她就进去了。进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暗桩藏身的方向,笑了一下。”
笑了一下。
这三个字,让沈清弦脊背发凉。
“暗桩呢?”萧执追问。
“已经撤了。”顾青道,“按规矩,暴露后立即撤离,现在应该已经在回阁里的路上。”
沈清弦快速走到书案前,摊开永兴坊的详细舆图。她的指尖划过第三条巷子,第三户人家,后院枯井……
“那口井,连通着地下排水系统。”她喃喃道,“如果柳氏能从井里爬出来,说明井下的通道是通的。但墨羽今早才探过,说井壁塌了一半……”
“柳氏从枯井现身,说明对方在清理地下通道。”沈清弦终于落下黑子,点在第三条巷子的交汇处,“他们知道我们在监视,这是示威,也是试探。”
萧执指尖的白子紧随其后,堵住黑子去路:“墨羽今早探过,井壁塌陷是伪装。他们挖通了,但留了破绽——故意让我们发现破绽。”
资本女王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双重伪装。先伪装塌陷让我们放松警惕,再伪装挖通引我们入局。若我们按原计划在井底设伏……”
“就会掉进他们真正的陷阱。”萧执接话,手指在棋盘上虚划,“井底不是退路,是入口——他们要把我们的人引进地下,在地道里解决。”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寒意。
对方比预想的更狡猾。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林婉儿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不是茶点,而是一叠用火漆封着的密报,最上面那封印着墨羽独有的飞鹰标记。
“王妃,墨羽从棺材铺传回的消息。”林婉儿将托盘放在棋案旁,眼角还带着红肿,但神色已恢复平静,“他说排水道里的雷火弹被人动过,引线接驳的手法很特别,不是军中路数。”
沈清弦拆开密报,快速扫过。墨羽的字迹因伤势未愈有些虚浮,但内容详尽:三枚雷火弹的位置被微调过,原本呈三角分布,现在变成直线排列;引线接口处多了层防水蜡封;最重要的是——
“井底塌陷处的砖石下,埋了东西。”她将密报递给萧执,“不是我们的雷火弹,是别的东西。墨羽不敢贸然挖掘,只从缝隙里取了点样本。”
萧执接过密报,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样本呈黑绿色,遇空气散发甜腥,疑似蛊虫巢穴。”
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他们要把井底变成蛊巢。”沈清弦站起身,走到窗边。夕阳西斜,将庭院染成血色,“我们的人若从那里突入,惊动蛊虫,整条地道……”
“会成为死亡陷阱。”萧执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清弦,计划必须调整。那口井不能用了。”
资本女王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脑中飞速运转——对方算准了他们会利用地下通道,所以将计就计,把通道变成屠宰场。这是阳谋,逼他们放弃最有利的突入点。
但放弃,就意味着要正面强攻。
永兴坊三条巷子呈犄角之势,一旦正面冲突,对方可以随时相互支援。而听风阁和黑云骑的人数有限,强攻的代价……
“不。”沈清弦忽然转身,眼中重新燃起战意,“井要用,但不能按他们的方式用。”
她回到棋案前,手指点在代表枯井的红子上:“既然他们要引我们入地下,我们就下去——但不是从井口。”
萧执挑眉:“你的意思是……”
“从旁边挖。”沈清弦指尖移动,点在第三户人家隔壁的空宅位置,“棺材铺的地窖在三十丈外,我们可以在中间点挖一条岔道,绕过蛊巢,直通第三户人家的地底。”
她抬头看向萧执,资本女王的气场全开:“黑云骑里应该有擅长挖地道的老兵。北境战场上,你们不是常靠地道战突袭蛮族大营吗?”
萧执眼中闪过赞许:“有。黑云骑第三营的兄弟,大半是矿工出身。但他们需要时间——挖三十丈地道,就算日夜不停,也要两三天。”
“我们只有一夜。”沈清弦手指轻敲棋盘,“但如果只挖十丈呢?”
“十丈?”
“从棺材铺挖到第二户人家地底。”沈清弦在棋盘上画出一条弧线,“第二户和第三户共用一道院墙,墙基不会太深。我们从第二户地底横向挖掘,打穿墙基,就能进入第三户地窖。”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第二户人家,听风阁查过,住的是一对老夫妻,儿子在南方做官,家中只有两个老仆。今日午后,我已让文先生以‘鉴赏古籍’为由,请两位老人去墨韵斋暂住——现在那宅子是空的。”
萧执眼睛一亮:“你早就准备了退路?”
“资本家的习惯,永远要有备用计划。”沈清弦唇角微扬,“只是没想到,备用计划要变成主攻路线了。”
她唤来顾青,快速下达指令:“立刻去棺材铺传令:一、停止原定计划,雷火弹全部拆除,但伪装保持原样;二、请黑云骑的兄弟开始挖掘,方向是第二户人家地底,十丈距离,寅时必须打通;三、挖出的土方运到棺材铺后院,混入明日要下葬的棺木中。”
顾青领命而去。
林婉儿站在一旁,忽然轻声开口:“王妃,挖地道需要人手,墨羽他……能不能负责地面的佯攻?”
沈清弦看向她。这个平时温顺的丫鬟,此刻眼中满是决绝——她知道地道危险,所以想把丈夫调去相对安全的地面。
“婉儿,”沈清弦握住她的手,“墨羽的伤势不适合剧烈行动。但佯攻需要有人指挥,他经验最丰富。所以……”
她顿了顿,看向萧执。
萧执点头:“让墨羽负责地面佯攻。但婉儿,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留在西山别院。这是命令。”
林婉儿咬着嘴唇,最终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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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初,西山别院。
晚晴刚将最后一株月华草处理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马车声。她擦了擦手走出药房,见顾青扶着大腹便便的苏清影从马车上下来,后面跟着两辆载满箱笼的马车。
“清影姐姐!”晚晴快步上前,“你怎么来了?王妃不是说让你在城里好好养胎吗?”
苏清影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容温婉:“顾清源不放心,说今夜城里不太平,非要送我来这儿。我想着,反正要待产了,来别院清净些也好。”
她看了看晚晴身后的药房,轻声道:“而且听说……你们今晚要办大事。我虽帮不上忙,但至少不能拖后腿。”
晚晴心头一热,扶着她往屋里走:“姐姐先歇着,我让人准备安胎药。王妃特意交代过,你的药要用最好的药材。”
“王妃总是这样周到。”苏清影在榻上坐下,忽然压低声音,“晚晴,你实话告诉我,今夜……是不是很危险?”
晚晴煎药的手顿了顿。透过窗棂,她能看见别院外增加了三倍的护卫,那些护卫的站位不是普通的家丁阵型,是军中的警戒阵。顾清源将妻子送来后,连口水都没喝就匆匆离去,说是要去调集云锦阁所有匠人——不是来别院,是去城西的一处废弃作坊。
这一切都说明,今夜的行动规模远超预期。
“是有些危险。”晚晴如实道,将煎好的药递过去,“但王妃和王爷准备了很久,胜算很大。”
苏清影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刻喝。她看着碗中褐色的药汤,忽然道:“我怀这个孩子七个月,前三个月胎像不稳,是王妃每日让人送安胎药来;中间三个月胃口不好,是五味斋变着花样做药膳;这一个月……”
她抬起头,眼中泛着水光:“顾清源只是个匠人,能得王爷王妃如此看重,我们夫妇无以为报。今夜若真有什么,请一定告诉我,我能做什么,绝不推辞。”
晚晴看着她眼中的真诚,忽然想起王妃说过的话:“商业帝国的根基不是钱财,是人心。你待人以诚,人必以诚待你。”
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
“姐姐先把身子养好。”晚晴柔声道,“等小世子平安过了这一关,云锦阁还有好多新料子等着你设计呢。王妃说,等孩子出生,要请你设计一套‘锦绣前程’的婴孩衣裳,用最好的金鳞锦。”
苏清影破涕为笑:“那我要好好想想花样了。”
药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暗香阁的学徒气喘吁吁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晚晴姑娘,李娘子让我送来的,说是急用!”
晚晴打开锦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支桃木簪。簪身雕刻着复杂的符纹,但纹路深处,嵌着极细的银丝——那是暗香阁做的秘传的“探蛊丝”,遇蛊毒会变黑。
“这么快就做好了?”晚晴拿起一支细看。簪头的雕工精致,银丝隐藏得恰到好处,若非知情者,根本看不出玄机。
学徒擦着汗道:“李娘子带着所有匠人赶工,一刻未歇。她说,王妃要的东西,就是熬通宵也得做出来。”
晚晴数了数,十二支,数量正好对应那份名单——十二位买了锦绣庄“金凤锦”的权贵夫人。
“替我谢谢李娘子。”她将锦盒仔细收好,“另外,告诉她今夜闭店后,所有匠人都去玉颜斋的地窖暂避。凝香馆那边也通知了,王掌柜说香露已经全部封存,铺子里只留几个伙计做样子。”
学徒应声离去。
晚晴走到药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不是药材,而是一叠用油纸包好的信笺——这是她这几日根据姜堰的指导和自己的研究,整理出的蛊毒应对手册。从识别到解毒,从预防到急救,事无巨细。
她将手册和桃木簪一起放进随身的药箱,又检查了各类药材的储备。灵蕴露滋养过的急救药丸装了三瓶,止血散包了十包,解毒膏备了五罐……
做完这些,她坐在药房门口的石阶上,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月亮。
月轮渐圆,边缘泛着不祥的暗红。
她想起小时候,外公常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天象有异,必生祸端。”
那时她不懂,只当是老人家的迷信。现在才明白,有些征兆,是真的。
“晚晴姑娘。”
身后传来林婉儿的声音。晚晴回头,见她抱着一个包袱站在月光下,脸色在月色中显得格外苍白。
“婉儿姐姐,你不是该在王府吗?”
“王妃让我来帮你。”林婉儿在她身边坐下,打开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个小布包,“顺便……送点东西过来。”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个绣工精致的香囊。香囊面料用的是暗香阁的边角料,但绣样独特——不是寻常的花鸟,而是各种药材的图样。
“这是我这几日闲着绣的。”林婉儿拿起一个绣着月华草的香囊,“里面填了驱虫的草药,虽比不上你们的药膏,但……总能有点用。”
晚晴接过香囊,凑近闻了闻。草药配方很基础,但搭配合理,而且每个香囊里都缝了一小片血藤叶的干叶——那是林婉儿自己偷偷晒的。
“谢谢姐姐。”晚晴将香囊仔细收好,“墨羽大哥那边……”
“他答应了。”林婉儿低下头,声音很轻,“答应会小心,答应会回来。我也答应了王妃,今夜就待在别院,哪儿也不去。”
她顿了顿,抬起头时眼中已有泪光:“但晚晴,我害怕。不是怕死,是怕……怕他回来了,我却不在;怕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
这是最朴素,也最真实的恐惧。
晚晴握住她的手,发现那双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姐姐,”她轻声说,“我听说,北境有种说法:真正勇敢的人,不是不会害怕,是害怕也要去做该做的事。你现在坐在这里,就已经很勇敢了。”
林婉儿看着她,眼泪终于掉下来:“可我还是怕……”
“那就怕着。”晚晴握紧她的手,“我陪你一起怕。但怕完了,我们还得把该做的事做完——你绣香囊,我配药,王妃布局,王爷调兵。每个人都怕,但每个人都还在做。”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凄厉而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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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承恩公府别院。
冯夫人坐在铜镜前,已经换了第三套衣裳。最后选定的是一身暗紫色绣金线的褙子,配深青色马面裙,发髻高绾,插了一支赤金点翠凤簪。
这是她当年嫁入承恩公府时,太后赏的聘礼之一。平日里舍不得戴,今夜却特意找了出来。
镜中的妇人妆容精致,但眼神涣散。她盯着镜子看了很久,忽然抬手摸了摸脸颊——触感冰凉,像在摸一具尸体。
“夫人,”嬷嬷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二爷又派人来催了,说时辰快到了。”
冯夫人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告诉二爷,我这就来。”
她起身,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个小锦盒。盒子里不是首饰,是锦绣庄的房契地契,还有三家银楼的股权文书。厚厚一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是她半辈子的心血。
可二爷说,过了今夜,这些能翻十倍。
她信了——或者说,她不得不信。自从抹了那药膏,自从看见镜中年轻的自己,自从做了那些美梦……她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走出房门时,院子里已备好一顶青布小轿。抬轿的是两个生面孔,身材高大,眼神冷漠。冯夫人上轿时,其中一人伸手搀扶,掌心粗糙,虎口有厚茧——是练武之人的手。
轿帘落下,轿子悄无声息地出了侧门,融入夜色。
轿子里,冯夫人紧紧攥着锦盒,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了一丝清醒,但很快,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又涌上来。
她看见自己坐在锦绣庄总号的雅间里,面前堆着如山银两;看见沈清弦跪在街边乞讨,衣衫褴褛;看见自己成了京城女首富,连宫里的娘娘都要看她脸色……
“想要吗?”二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想要,就按我说的做。”
想要。
她太想要了。
轿子突然停下。
冯夫人掀开轿帘一角,外面是永兴坊第三条巷子。巷子深处,第三户人家的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白灯笼,在京城是丧事的象征。
她心头一跳,但来不及细想,轿夫已低声催促:“夫人,请。”
她下轿,走向那扇黑漆木门。门没锁,一推就开。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正屋亮着灯。
灯火透过窗纸,投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冯夫人握紧锦盒,一步步走过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分。走到门前时,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进来。”屋里传来苍老嘶哑的声音。
她推门而入。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黑袍老人背对着她站在桌边,桌上摊着一幅巨大的星图,图上用朱砂标记着各种符号。
“东西带来了?”老人没回头。
“带、带来了。”冯夫人将锦盒放在桌上,“锦绣庄的房契地契,三家银楼的股权文书,都在这里。”
老人终于转过身。油灯的光照在他脸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诡异的双瞳,让冯夫人下意识后退一步。
“很好。”老人打开锦盒,翻看文书,干枯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冯夫人是聪明人。”
他合上锦盒,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陶罐,只有拳头大小,罐口封着黄符:“这是报酬。”
冯夫人接过陶罐。罐身温热,像有生命般微微震动。她强忍着恐惧问:“这、这是……”
“能让你永远年轻的东西。”老人眼中闪过贪婪的光,“每月十五,取一滴心头血滴入罐中,再将罐子贴身佩戴。三年之内,你的容貌就能回到二十岁。”
“心头血?”冯夫人手一抖,陶罐差点掉落。
“舍不得?”老人冷笑,“舍不得就算了。锦绣庄的生意,老夫另找别人合作便是。”
“不、不!”冯夫人连忙抱紧陶罐,“我做!我做!”
老人满意地点头:“那就请夫人先滴一滴血,让蛊虫认主。”
他从桌上拿起一把银质小刀,刀尖在油灯上烧过,递给冯夫人。
冯夫人颤抖着手接过刀,解开衣襟。冰凉的刀尖抵在胸口时,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说过的话:“儿啊,这世上没有白得的便宜。越是诱人的东西,代价越大。”
她闭上眼,用力一刺。
疼痛尖锐,但转瞬即逝。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滴入陶罐的瞬间,罐身剧烈震动,黄符下传来细微的吮吸声。
像是在……品尝。
“可以了。”老人收回小刀,“夫人请回吧。今夜子时之后,锦绣庄的生意会有人接手,你只需等着收钱便是。”
冯夫人如蒙大赦,抱着陶罐踉跄退出屋子。走出院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油灯下的老人正对着星图喃喃自语,那双诡异的双瞳在昏光中亮得吓人。
巷子里,青布小轿还在等她。
她上轿,轿夫立刻抬起轿子,快步离开。
轿子里,冯夫人捂着胸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掀开陶罐的黄符一角,借着月光看向罐内——
罐底趴着一只通体漆黑的虫子,只有指甲盖大小,但背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此刻,那些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她。
她吓得差点尖叫,慌忙盖好黄符。
但指尖触及罐身时,那温热的震动仿佛带着某种韵律,像心跳,像诱惑。
她抱紧陶罐,闭上眼睛。
值了。
只要能年轻,只要能翻身,什么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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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正,安王府主院。
萧煜今夜睡得极不安稳。沈清弦抱着他在屋里踱步,小家伙却一直扭动身子,小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娘……怕……”
沈清弦心头一紧。不到一岁的孩子,已经会表达恐惧了。
她将一缕温和的灵蕴露渡入孩子体内,轻声哼着前世母亲常唱的摇篮曲。那是她几乎遗忘的调子,此刻却自然而然流出来。
萧执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妻子抱着儿子在月光下轻摇,哼着陌生的曲调,神情温柔得让他心头发酸。
“睡了?”他轻声问。
“刚睡熟。”沈清弦将萧煜小心放进摇篮,盖好被子,“外面怎么样了?”
“黑云骑已经开挖,进度比预想的快。”萧执走到摇篮边,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墨羽那边也准备好了,五十名听风阁好手,加上三十黑云骑,足够制造足够的动静。”
沈清弦走到书案前,摊开最后一份布防图:“对方在第三户人家周围布了十七处暗哨,我们已经全部摸清。子时整,墨羽会同时拔掉这些哨点,制造混乱。同时,地下的兄弟趁机打通最后一段地道。”
她指尖点在第三户人家正屋的位置:“黑袍老人应该在这里。但柳氏的出现说明,地下可能还有空间——祭祀用的血池,应该在更深处。”
萧执握住她的手:“清弦,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沈清弦抬头。
“父皇当年剿灭黑巫族时,我在军中。”萧执声音低沉,“那场仗打了三个月,我们攻入最后一个山寨时,发现他们在进行活祭。祭坛中央是一个血池,池边跪着九个童男童女,最大的不过十岁。”
沈清弦呼吸一滞。
“带兵的将军下令屠寨,一个不留。”萧执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当时的景象,“但我留了个活口——一个被割了舌头的祭司学徒。他用手语告诉我,黑巫族的最高秘术‘九子还魂’,需要九个纯阴或纯阳的孩童精血,在月圆之夜完成祭祀,可让亡者重生。”
他睁开眼,眼中是深沉的寒意:“当年那个大祭司,据说已经一百二十岁,但样貌如四十许人。父皇下令焚尸时,尸身在火中发出凄厉的尖啸,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沈清弦握紧他的手:“你是说……今晚的祭祀,可能是那个大祭司的传人,或者……他根本没死?”
“不知道。”萧执摇头,“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黑巫族盘踞西南百年,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被剿灭干净?那些残余势力,潜伏几十年,等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他看向摇篮中的萧煜:“而我们的儿子,是百年难遇的先天灵韵之体——对他们来说,是最完美的‘圣童’。”
书房里一时寂静。
只有铜壶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催着时间流逝。
良久,沈清弦开口:“执之,我要用空间。”
萧执一愣:“现在?”
“不是完全打开。”沈清弦走到多宝阁前,取下那对素银簪——这是她穿越后带在身上的东西,“这对簪子我一直没弄明白用途,但破障耳钉分析过,材质特殊,有生机,能储存灵蕴露。我想试试,能不能把灵蕴露灌注进去,做成……一次性的防护法器。她顿了顿:“给煜儿,也给我们。”
萧执看着这枚银簪,想起当初自己命悬一线时,就是清弦送的这枚簪子护住了他的心脉,让他得以和心爱之人重逢。
萧执看着她眼中的决意,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守着门,别让人进来。”沈清弦握住簪子,闭上眼睛。
意识沉入那片十平米的空间。素银簪和破障耳钉静静悬浮在中央,旁边是她这些日子陆续存放的东西——几瓶灵蕴露原液,一些珍稀药材,还有那卷与萧执的婚书。
她尝试用意识引导灵蕴露,却发现异常困难。灵蕴露在体外容易操控,在空间里却如脱缰野马。几次尝试失败后,她忽然想起新婚夜对萧执坦白时,他说的话:“清弦,你的秘密,我会用生命守护。”
或许……需要他的气息?
她睁开眼,看向萧执:“执之,你滴一滴血在簪子上。”
萧执毫不犹豫,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在簪尖。鲜血渗入银质的瞬间,簪身微微发亮。
沈清弦再次闭眼,这次,她将萧执的血和自己的灵蕴露一同引导。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两股力量在簪中交融,形成一种稳定的结构。簪身内部,细如发丝的脉络被缓缓点亮,如人体经络般延展。
一刻钟后,她睁开眼,满头大汗。
但手中的素银簪已完全不同——通体温润如玉,内里流转着淡金色的光晕,簪头处隐隐形成一个微小的旋涡。
“成功了。”她声音虚弱,却带着欣喜,“这支簪能储存相当于我全身三成的灵蕴露,触发后能形成一个持续一刻钟的防护罩。关键时刻……”
她将簪子递给萧执:“给孩子别在衣襟内侧。”
萧执接过簪子,入手温润,仿佛有生命般微微发热。他走到摇篮边,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别在萧煜襁褓的内层。
做完这些,他回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清弦:“你消耗太大了。”
“值得。”沈清弦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还有一件事……那枚黑色木牌,我研究过了。”
她从怀中取出木牌,指尖抚过凹槽:“这凹槽需要‘活性能量载体’,我用灵蕴露结晶试过,能激活,但激活后会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
她将月圆之夜血池祭祀的景象说了。
萧执听完,脸色凝重:“九个陶瓮……所以今晚,他们准备了九个孩子?”
“不一定都是孩子。”沈清弦摇头,“可能是九个祭品,也可能是九个仪式节点。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阻止。”
窗外传来打更声。
亥时三刻了。
距离子时,只剩一个时辰。
萧执扶沈清弦在榻上坐下,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套软甲。不是军中制式,是听风阁特制的内甲,用金丝混着天蚕丝编织而成,轻便却坚韧。
“穿上。”他将软甲递给她,“虽然挡不住蛊毒,但能防刀剑。”
沈清弦接过软甲,入手轻盈如绢,但质地密实。她看向萧执:“你呢?”
萧执笑了笑,解开外袍,里面已经穿了一套玄色软甲:“早就备好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这一刻,没有王爷王妃,没有资本女王和战神将军,只有一对要保护孩子的父母,一对要并肩作战的夫妻。
“执之,”沈清弦轻声道,“等今夜过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带煜儿去草原。就我们三个,看真正的星空,住毡帐,吃烤羊……过一段没有阴谋算计的日子。”
“好。”萧执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我答应你。”
窗外,月亮升到了中天。
圆满如银盘,但那层暗红色的晕圈,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夜枭在远处啼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永兴坊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犬吠,又很快沉寂下去。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子时的更声,就要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