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中的惨状,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穿了龙昊连日来勉强维持的镇定。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血腥味,混合着孩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影子”的屠刀,已经毫不掩饰地挥向了无辜的山民。这既是灭口,也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和报复。石家寨的处境,恐怕已危如累卵。
龙昊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和悲愤,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他必须立刻带着这个唯一的幸存者离开这片死地。行凶者可能并未走远,甚至可能留有暗哨。
“孩子,别怕,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龙昊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他快速脱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将吓得几乎瘫软的小男孩背在背上,用布条仔细捆好,确保他不会掉下来。男孩名叫山娃,此刻只是本能地紧紧抓住龙昊的衣服,将脸埋在他后颈,身体仍在不住地颤抖。
龙昊最后扫视了一眼这片废墟,将惨状刻入心底。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丹劲流转至双腿,身形一展,如同猎豹般窜出,却不是沿着来路退回,而是选择了与马蹄印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村后茂密阴暗的原始森林。
这片森林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地面堆积着厚厚的腐叶,几乎无路可走。但这正是龙昊需要的——复杂的地形能最大程度地掩盖行踪。他如同猿猴般在林木间穿梭,脚步轻盈地踏在裸露的树根和岩石上,尽量避免在松软的腐叶上留下清晰的脚印。耳朵竖立,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眼睛如同最敏锐的扫描仪,扫视着前方每一寸可能潜伏危险的空间。
背上的山娃似乎感受到速度带来的风压,哭声渐渐止住,只剩下细微的抽噎。龙昊能感觉到他小小的身体传来的温热和依赖,这让他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必须活下去的信念。
他在林中疾行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彻底听不到任何来自山村方向的声响,才在一处被雷击断裂的巨大枯树形成的天然树洞前停下。树洞内部空间不小,干燥通风,入口被茂密的蕨类植物遮掩,极为隐蔽。
龙昊将山娃解下,抱进树洞。孩子经过这一路颠簸,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但眼神依旧空洞,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龙昊从怀中取出水囊(在河边重新灌满的)和最后一点块茎碎末递给他。山娃默默地接过,小口地吃着。
龙昊则守在洞口,一边警惕地观察外界,一边运功调息,恢复体力。连续的逃亡和重伤初愈,让他的丹田隐隐作痛,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休整。
“叔叔……那些黑衣人……还会来吗?”山娃突然低声问道,声音带着恐惧。
龙昊转过身,看着孩子苍白的小脸,心中叹息,语气却异常坚定:“只要叔叔在,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他顿了顿,问道,“山娃,你还记得那些坏人长什么样子吗?或者,他们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山娃努力回想,小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们……他们都蒙着脸……骑着大黑马……刀很快……我躲在灶台后面,听到……听到一个人说……‘清理干净,去下一个点……寨子那边……’然后就……就……”他又开始发抖。
“寨子?”龙昊心中猛地一凛!“下一个点”?他们果然有清单!石家寨很可能就是目标之一!甚至可能已经出事了!
必须尽快确认石家寨的安危!但带着一个孩子,行动太不方便,也太危险。
他沉思片刻,心中有了决断。他不能带着山娃去石家寨冒险,必须先将孩子安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柔声对山娃说:“山娃,你听着,叔叔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可能要离开几天。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那里有叔叔信得过的朋友,他们会照顾你。你乖乖等叔叔回来,好吗?”
山娃眼中立刻涌上泪水,紧紧抓住龙昊的衣角,拼命摇头:“不……不要丢下我……我怕……”
龙昊心中不忍,但形势逼人。他摸了摸孩子的头,郑重道:“山娃是男子汉,要勇敢。叔叔答应你,一定会回来接你。但现在,你必须听话,这样才能活下来,将来为爹娘和乡亲们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似乎触动了山娃,他止住哭泣,抬起泪眼,看着龙昊坚毅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嗯!山娃听话!等叔叔回来报仇!”
龙昊心中一酸,不再多言。他必须尽快行动。
休息了半个时辰,龙昊再次背上山娃,根据记忆和太阳方位,向着远离龙脊山脉、地势相对平缓的东南方向行进。他记得地图上标注,那个方向几十里外有一个叫“清水铺”的小镇,虽在“神殿”势力影响边缘,但鱼龙混杂,或许能找到一两个信得过的、与石家寨有旧的山货商人,暂时托付孩子。
一路上,龙昊更加小心,专挑最难行的山路,昼伏夜出,避开一切人烟。他采集野果,设置简易陷阱捕捉小兽,勉强维持两人生计。山娃很懂事,不哭不闹,紧紧跟着龙昊,学着他的样子寻找能吃的植物,让龙昊省心不少。
三日后黄昏,两人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清水铺”外的一片山林。小镇轮廓依稀可见,炊烟袅袅。龙昊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在镇外一处破败的山神庙中暂时安顿下来。这庙宇早已荒废,香火断绝,是流浪汉和乞丐的临时栖身之所,反而容易隐藏。
“山娃,你在这里等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叔叔去镇上找人,天亮前一定回来。”龙昊将最后一点干粮留给山娃,仔细叮嘱。
“嗯,叔叔小心。”山娃蜷缩在布满灰尘的供桌下,小声说道。
龙昊深深看了孩子一眼,转身融入暮色之中。他必须速去速回。
清水铺不大,只有一条主街,傍晚时分还算热闹。龙昊压低斗笠(用树枝和树叶临时编的),遮住面容,混在稀疏的人流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旁的店铺。他在寻找挂着“山货收售”招牌的店铺,特别是那种看起来生意清淡、掌柜年纪较大的老店——这种人往往更念旧情,也更谨慎。
很快,他锁定了一家名为“赵记山货”的铺子。店面狭小陈旧,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就着油灯擦拭着柜台上的灰尘,生意冷清。
龙昊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注意,闪身进了店铺。
“客官要点什么?”老掌柜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浑浊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警惕。龙昊的打扮和气息,与寻常山民截然不同。
龙昊没有说话,上前一步,将一枚小小的、刻有奇异鹰隼图案的铁牌轻轻放在柜台上。这是石坚在他离开前暗中交给他的信物,说是必要时可凭此物寻求一位故人相助。
老掌柜看到铁牌,瞳孔猛地一缩,脸色微变,迅速将铁牌收起,压低声音:“阁下是?”
“石寨主的朋友,遇难,托孤。”龙昊言简意赅。
老掌柜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沉吟片刻,低声道:“后门说话。”他示意龙昊跟上,穿过堆满货品的后院,来到一间僻静的小屋。
关上门,老掌柜才急切问道:“石老大他……寨子怎么样了?前几日山里巨响,最近又传闻有黑衣马队清山,老夫正担心……”
龙昊心中一沉,果然出事了!他沉声道:“寨主情况不明,但恐有险。长话短说,我救下一个孩子,是附近山村屠村后的唯一活口。‘影子’的人正在清剿,孩子不能留在我身边。想请掌柜的暂时收留,待风头过去,石寨主或我必来相接!”他紧紧盯着老掌柜的眼睛。
老掌柜脸色变幻,最终一跺脚:“罢了!石老大于我有恩!这孩子我收了!就说是远房亲戚投奔!铺子虽小,藏个把孩子还办得到!阁下放心!”
“多谢!”龙昊抱拳,心中稍安。“此外,掌柜的可有寨子最近的消息?”
老掌柜摇头,面带忧色:“没有。通往北麓山的几条道都被不明身份的人看起来了,只许进不许出,消息断绝。只怕……唉!”
龙昊心沉到谷底。石家寨果然被围了!必须尽快赶回去!
他不再耽搁,与老掌柜约定好暗号,立刻返回山神庙,将山娃悄悄带来,交给了老掌柜。山娃虽然害怕,但还算听话。老掌柜的妻子是个慈祥的老妇人,将孩子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安排到后院藏好。
安顿好山娃,龙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又压了上来。石家寨危在旦夕!他必须立刻返回!
夜色中,龙昊告别老掌柜,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镇外山林中,朝着龙脊山脉的方向,再次踏上了生死未卜的征程。只是这一次,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