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确实吃得简单又匆忙。
小方桌上,摆着娘一大早就起来熬好的粟米粥,稠稠的,暖胃。还有一小碟她亲手腌的、淋了少许香油的咸菜丝,以及几个昨晚就准备好的、冷透了却也别有一番嚼劲的杂粮饼子。
我们三人围坐着,心思显然都不在食物上。
我小口喝着粥,味同嚼蜡,脑子里反复过着里正爷爷交代的仪式流程,生怕一会儿出什么差错。哥哥狗蛋则显得有些紧张,拿着饼子的手都有些紧,不时偷偷抬眼瞄我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去,闷头啃饼。娘虽然嘴上催促着我们“快吃”,她自己却也没吃几口,不时整理一下本就很平整的衣襟,又伸手替我捋一捋其实并不存在的头发丝,眼神里交织着激动、郑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嫁女儿般的复杂情绪。
草草填饱肚子,娘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我们便起身,一同出了院门,朝着位于村子中央的柳氏祠堂走去。
清晨的村庄尚未完全苏醒,空气中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清新气息。然而,越靠近祠堂,人声便逐渐清晰起来。
祠堂前方那片还算宽敞的空地上,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柳氏族人。男女老少,穿着大多半新不旧、带着补丁的干净衣物,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投向祠堂那扇略显斑驳、却透着庄严肃穆气息的大门。
当我和娘、哥哥三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原本细碎的议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紧接着,无数道目光,如同密集的网,瞬间投射到我们身上,尤其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些目光,复杂难辨。
有纯粹的好奇与打量,上下扫视着我这身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打扮;有早已得知消息的了然与平静;有对娘和哥哥能“白得”我这么个“能干”女儿的羡慕;当然,也少不了那隐藏在人群角落、不易察觉的嫉妒、审视,乃至一丝丝难以言说的酸意。
“看,就是她,云家那个丫头……”
“现在该叫柳辞画了……”
“啧啧,这打扮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六婶子这下可算是有福了,听说这丫头能耐大着呢……”
“谁知道是福是祸呢,一个女娃子……”
“嘘……小声点,里正和族老们都在呢……”
压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几道格外锐利、带着明显不善的视线,不用回头,也能猜到大概来自哪些人——比如,李屠夫家那个曾被我当众嘲笑妆容的巧娟,此刻恐怕正躲在人后,用她那嫉妒得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吧。
娘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些目光,她的背脊不易察觉地挺得更直了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略带粗糙,传递过来一股沉稳的力量。她没有去看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