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刚蒙蒙亮,窗纸外透进一片青灰色的微光时,娘就轻轻地推醒了我和哥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娘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床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和郑重的神色。
“该起来了,孩子们。”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今天要去验收新宅,得早点过去。
我揉了揉眼睛,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身。哥哥那边也传来窸窣的穿衣声。空气里还残留着夜间的凉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想到今天要去验收我们期盼已久的新家,那股凉意瞬间就被心底涌起的兴奋驱散了。
我们三人动作麻利地洗漱完毕。厨房里,娘已经熬好了一锅稠稠的小米粥,蒸了一笼杂面馒头,还切了一小碟腌萝卜条。我们围坐在堂屋那张老旧却擦得光亮的方桌前,就着昏黄的油灯光,安静而迅速地吃完了一顿简单的早饭。
放下碗筷,娘开始仔细检查我们三人的衣着。她先是走到哥哥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又拉了拉短打的襟口,确保没有褶皱。哥哥今天穿的是那身深蓝色半新短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黝黑的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但眼神已经亮了起来。
“嗯,狗蛋这样精神。”娘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我。
我穿着那身月白色的交领襦裙,昨晚睡前娘特意帮我熨烫过,裙摆垂顺,腰间的系带也打得端正。娘伸手将我鬓角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又仔细看了看我的双丫髻,确认发带系得牢靠。她的手指温暖而粗糙,触到我的脸颊时,我下意识地仰头对她笑了笑。
“你也好。”娘的眼神温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画儿穿什么都好看。”
最后,娘自己也理了理身上那件最好的藕荷色褂子,深灰色长裙的下摆被她用手掌抚平。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圆髻,插着那根光滑的木簪,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精神。
“行了,都妥当了。”娘深吸一口气,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走吧,柳二叔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我们锁好院门,踏上了通往村西头的路。此时天色尚未大亮,东边的天际才刚泛起鱼肚白,几颗疏星还顽强地挂在天幕上。清晨的空气清冽沁人,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吸入肺中,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村中的土路还很安静,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之中。
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路上显得格外清晰。哥哥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有力;娘走在中间,步伐沉稳;我跟在最后,目光忍不住四处打量——这条路,我们这几个月不知走了多少遍,从最初那片荒地和竹林,到动土仪式,到每日送姜糖水,看着一砖一瓦垒起,看着屋架拔地而起……今天,终于到了验收的时刻。
越靠近心在,我的心跳就越发快了几分。不是紧张,而是一种近乎雀跃的期待。那个我在图纸上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家,那个融合了我现代知识与这个时代审美的院落,今天就要以完整的面貌呈现在我们面前了。
绕过老宅的屋角,那片被高大青砖围墙环绕的新宅便跃入眼帘。
我停下脚步,微微屏息。
晨光中,那围墙显得格外巍峨厚重。墙体的青砖颜色沉稳,砖缝勾得整齐匀称,墙头覆盖着黛瓦,在微明的天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南面那气派的门楼已经安装妥当,两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板上钉着整齐的铜钉,门环是黄铜打造的,在晨光中隐隐发亮。门楣上方还空着,娘说等以后手头宽裕了,要请人题写匾额。
柳二叔和几个工匠已经等在门口了。看到我们,柳二叔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嫂子,狗蛋,画丫头,你们来了!”柳二叔的声音洪亮,带着完成重任后的轻松和自豪,“正好,太阳快出来了,趁着光线好,咱们里里外外仔细看一遍!”
他身后跟着王师傅和另外两个工匠,都是熟面孔,此刻也都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辛苦你们了,这么早就等着。”娘连忙道谢,声音里满是感激。
“应该的应该的。”柳二叔摆摆手,转身走到大门前,双手用力,推开了那两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悠长的门轴转动声,随着木门缓缓开启,新宅的全貌一点点展现在我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