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曼陀山庄的第三日,一行人在一处名为“落马坡”的小镇歇脚。镇子不大,却因地处南北交通要道,客栈酒楼倒是齐全。王宝宝选了家临窗的客栈,刚安顿好丫丫,就让虚竹去买些镇上的麦芽糖——那是丫丫念叨了一路的零嘴。
窗外的石板路上,行人格外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语气里带着几分惶恐。王宝宝正给丫丫倒着温水,闻言不由侧耳细听。
“听说了吗?慕容家的公子又在前面山头动手了,把一群要去投靠丐帮的江湖人都给打趴下了!”
“嗨,还不是为了他那复国的事?听说谁要是不支持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那些人,不过是想找个靠山讨口饭吃,招谁惹谁了……”
“慕容家?”虚竹刚买完麦芽糖回来,听到这话,手里的纸包差点掉在地上,“莫非是姑苏慕容复?”他在少林寺时,曾听师父提过这号人物,说他武功高强,却满脑子都是复国的念头,行事狠辣,江湖上颇有争议。
丫丫正剥开一块麦芽糖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问:“和尚哥哥,慕容复是谁呀?比漂亮姐姐还厉害吗?”
王宝宝眉头微蹙。他对慕容复也有所耳闻,据说此人是十六国时期慕容氏的后裔,一心想恢复大燕江山,为此结交江湖势力,手段却不算光彩。若只是寻常争强好胜倒也罢了,但若为了“复国”而伤及无辜,未免有失正道。
“哥哥,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丫丫拉着他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定能遇到漂亮姐姐呢!”她还惦记着曼陀山庄的王语嫣,总觉得那位“漂亮姐姐”会跟着慕容复出现。
王宝宝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听方才路人的议论,慕容复行事已然过激,若放任不管,不知还会有多少人遭殃。他摸了摸丫丫的头:“可以去看看,但不许乱跑,更不许靠近打斗的地方,知道吗?”
“嗯!”丫丫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麦芽糖包好,塞进怀里,“我会乖乖跟着哥哥的。”
三人出了客栈,顺着路人指点的方向往镇外的山头走去。还未靠近,就听见前方传来兵器交击的脆响,夹杂着怒喝与痛呼。转过一道山梁,只见空地上围了不少人,中央站着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青年,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正是慕容复。他手持长剑,剑尖斜指地面,身前倒着七八个江湖人,个个衣衫染血,显然刚吃了败仗。
“尔等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也配谈‘大业’?”慕容复的声音冷冽如冰,“要么归顺于我,助我复燕,要么就滚出这片地界,别挡我的路!”
“慕容公子未免太霸道了!”一个受伤的汉子挣扎着喊道,“我们去投靠丐帮,碍着你什么事了?”
“丐帮与少林勾结,阻碍我复燕大计,便是我的敌人!”慕容复眼中寒光一闪,长剑微抬,竟似要下杀手。
“住手!”王宝宝沉声喝道,带着丫丫和虚竹快步走出。
慕容复闻声转头,见是三个陌生面孔,其中还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眉头顿时皱起:“阁下是谁?敢管我慕容复的事?”
“在下王宝宝。”王宝宝将丫丫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慕容公子复国之心,江湖人尽皆知,本无可厚非。但以武力胁迫他人归顺,甚至伤及无辜,未免有失‘复国’二字的初衷吧?”
“哦?”慕容复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听阁下的意思,是懂如何复国?”
“不敢说懂,”王宝宝缓缓道,“但我知道,国之根本在民。昔日大禹治水,疏而非堵,方得天下安定;商汤灭夏,亦因夏桀失了民心。慕容公子若真想复燕,靠的不该是刀剑逞凶,而是让百姓知道,你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是安稳的日子,还是无休止的战乱?”
他顿了顿,看着慕容复眼中渐浓的怒意,继续道:“方才这些人,不过是想找个安身立命之所,你却因他们‘投靠丐帮’便痛下杀手。这般行事,与当年欺压百姓的暴君有何区别?就算侥幸夺了天下,失了民心,这江山又能坐得多久?”
“一派胡言!”慕容复怒喝一声,长剑指向王宝宝,“你懂什么?我慕容氏的江山,是被杨坚老儿夺走的!我复的是祖宗基业,是血脉荣光!民心?民心能当饭吃,能让我麾下将士拿起刀枪吗?”
他一步步逼近,宝蓝色的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想当年,我慕容氏铁骑踏遍江北,何等威风!如今不过是时运不济,才落得这般境地。只要我能召集旧部,联络江湖势力,再寻个时机……”
“时机不是抢来的,是等来的;势力不是逼来的,是聚来的。”王宝宝不退反进,目光坦荡,“你可知,方才你打倒的这些人里,有两个是从燕地逃荒来的农户?他们祖父曾是慕容氏的兵卒,对你本有几分香火情,可你这一剑下去,这点情分就全没了。”
慕容复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汉子。其中两人确实穿着粗布衣衫,带着北方口音,此刻正用惊恐又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你胡说!”慕容复嘴上反驳,心里却莫名一慌。他自幼听着“复国大业”长大,脑子里只有“权谋”“征战”“杀伐”,从未想过这些“底层百姓”竟也与他的“大业”有关。
“我没胡说。”王宝宝的声音温和却有力,“我曾带着妹妹在燕地待过半年,那里的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只在乎今年的收成好不好,冬天能不能穿上棉衣,孩子能不能活下去。你若真想让他们认你这个‘燕王’,就该先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而不是用刀剑告诉他们‘我要当皇帝了,你们都得听我的’。”
丫丫躲在王宝宝身后,偷偷探出头,小声说:“漂亮姐姐说过,打架不好,会疼的。”她想起王语嫣温和的样子,总觉得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哥哥,不如那位姐姐说得有道理。
慕容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自负智计武功,从未有人敢如此当面驳斥他的复国之道,更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无名之辈和一个黄毛丫头说得哑口无言。他盯着王宝宝,眼中的傲气渐渐被戾气取代:“你一个山野村夫,懂什么家国大义?我慕容氏的荣耀,岂容你置喙!”
“我不懂你的‘荣耀’,”王宝宝淡淡道,“我只懂,让跟着自己的人不受欺负,让身边的人能安稳吃饭,这才是最实在的‘义’。至于‘复国’,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倒不如趁早放弃,免得害人害己。”
“放肆!”慕容复被彻底激怒,长剑一振,剑花挽得密不透风,“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身形一晃,竟使出“斗转星移”的绝技,剑尖带着凌厉的劲风,直逼王宝宝面门。
“师父小心!”虚竹惊呼一声,就要上前阻拦。
“不必。”王宝宝按住他的手臂,脚下“万象游身步”施展开来,身形如清风拂柳,轻松避开剑锋。他不想与慕容复硬拼,只是借力后退,护着丫丫退到三丈之外。
“怎么?不敢接我一剑?”慕容复步步紧逼,眼中杀意毕露。
“我不想与你打。”王宝宝语气平静,“你若执意要打,我奉陪。但我劝你想清楚,今日你若伤了我,或是伤了这孩子,传出去,只会让人说‘慕容复为了复国,连妇孺都不放过’,这对你的‘大业’,有什么好处?”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慕容复头上。他的剑停在半空,目光扫过缩在王宝宝怀里、吓得眼圈发红的丫丫,又看了看周围围观者鄙夷的眼神,心中那股戾气忽然泄了大半。
是啊,他若真对一个孩子动手,传出去只会坏了名声,那些本就对他心存疑虑的江湖人,更会离他远去。
“哼!”慕容复冷哼一声,收回长剑,狠狠瞪了王宝宝一眼,“今日暂且饶你。但你记住,燕室复兴,势不可挡,你这种鼠目寸光之辈,永远不会懂!”说罢,他袍袖一拂,转身便走,宝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那些被打倒的江湖人连忙爬起来,对着王宝宝拱手道谢:“多谢王少侠解围!”
王宝宝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你们伤势不轻,还是先回镇上药铺看看吧。”
等人都散了,虚竹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师父,刚才好险。那慕容复的剑法好快,我差点没看清。”
丫丫从王宝宝怀里探出头,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倔强地说:“我才不怕呢!哥哥会保护我的。”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没吃完的麦芽糖,递到王宝宝嘴边,“哥哥吃,甜的。”
王宝宝咬了一小口,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冲淡了方才的紧张。他看着慕容复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复的执念太深了,深到看不见脚下的路,也看不见身边的人。他以为复国靠的是权谋与刀剑,却忘了最根本的东西。民心如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恐怕要等他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明白。
“走吧,回客栈。”王宝宝牵着丫丫的手,转身往山下走。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这江湖的复杂。他不知道慕容复将来会走到哪一步,但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必须是安稳的——既能护着身边的人,也能守住心里的道。
丫丫一边走,一边把玩着头上的珍珠花,忽然道:“哥哥,漂亮姐姐要是知道她表哥这么凶,会不会难过呀?”
王宝宝脚步微顿,随即轻轻点头:“或许吧。”他想起王语嫣温和的眉眼,只希望那位通透的女子,能早日看清这“复国大业”背后的虚妄。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的鸟鸣,也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剑拔弩张。虚竹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麦芽糖,忽然觉得,师父说的“民心才是本”,或许比佛经里的大道理,更实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