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的风带着山涧的潮气,卷着几片枯叶掠过青石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慕容复的身影并未远去,他站在山道转角的老槐树下,宝蓝色的锦袍被风掀起一角,长剑斜倚在肩头,目光沉沉地望着往回走的王宝宝三人,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孤狼。
“站住。”
清冷的声音穿透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王宝宝脚步微顿,将丫丫往身后又护了护,转头看向慕容复:“慕容公子还有事?”
慕容复缓步走出树荫,阳光落在他脸上,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偏执。他盯着王宝宝,一字一句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倒有几分歪理。但空谈‘民心’,不过是纸上谈兵。这乱世之中,拳头硬才是根本,否则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谈何‘安民’?”
他抬手,长剑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指向虚空:“我慕容氏当年能立国,靠的不是百姓称颂,是铁骑踏碎了敌国的城门,是刀剑劈开了乱世的迷雾!你说我靠武力胁迫,可若没有武力,谁会听你说话?谁会把燕地的疆土双手奉上?”
丫丫从王宝宝身后探出半张脸,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小声道:“可是……打架会疼的。漂亮姐姐说,用嘴巴讲道理才好。”
慕容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没对孩子动怒,只冷笑一声:“小丫头懂什么?这世上的道理,从来都是强者说了算。你哥哥若真有本事,便不该只动嘴皮子,不如我们手上见真章——你若赢了我,我便信你那套‘民心为本’;你若输了,就乖乖闭上嘴,别再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虚竹闻言,顿时急了:“慕容公子,我师父并非……”
“虚竹。”王宝宝抬手止住他,目光平静地迎上慕容复的视线,“慕容公子是想试试我的功夫?”
“是又如何?”慕容复挺剑而立,周身的气势陡然攀升,“我倒要看看,敢对我复国大业说三道四的人,有几分斤两!”
王宝宝轻轻叹了口气。他本不想与慕容复动手,此人虽执念过深,却也算一代高手,真要打起来,难免伤及无辜,更何况身边还有丫丫。但此刻对方步步紧逼,显然是要分个高下,避是避不开了。
“好。”王宝宝将丫丫交给虚竹,“看好你师妹,站远些。”
“哥哥小心!”丫丫攥着虚竹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担忧,却听话地跟着往后退了十几步,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王宝宝缓步走到空地上,与慕容复相距三丈而立。他并未取兵刃,只是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周身气息平和,仿佛不是要与人动手,而是在山间散步。
“怎么?不敢拔剑?”慕容复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还是说,你根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夫?”
“对付慕容公子,无需兵刃。”王宝宝淡淡道,“我若出手,只出三招。三招之内,若你还想打,我便奉陪到底;若你觉得分出了高下,便请回吧。”
“狂妄!”慕容复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三招能奈我何!”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长剑带着破空之声,直刺王宝宝心口。这一剑快如闪电,剑势凌厉,正是慕容家的成名绝技“参合指”剑意化入剑法,招招狠辣,直指要害。
王宝宝脚下微动,“万象游身步”悄然展开。他的步法看似缓慢,却总能在箭不容发之际避开剑锋,如同风中的柳絮,看似轻柔,却无孔不入。慕容复一剑刺空,心中微惊,随即手腕急转,长剑挽出层层叠叠的剑花,将王宝宝周身笼罩,正是“斗转星移”的变招,能引对手之力反伤其身。
“第一招。”王宝宝的声音在剑花中响起,平静无波。他忽然不再闪避,右手成掌,缓缓推出。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既没有凌厉的劲风,也没有骇人的气势,掌风所过之处,竟带着一股温润的气息,仿佛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但就在掌风与剑花接触的瞬间,慕容复只觉一股奇异的力道涌来——那力道不刚不猛,却如同水流般无孔不入,顺着他的剑锋蔓延而上,竟生生将他剑势中的凌厉之气化解于无形。他手腕一麻,长剑险些脱手,心中大骇:这是什么掌法?竟能破他的“斗转星移”?
“你……”慕容复惊怒交加,正想变招,却见王宝宝的第二掌已至。
这一掌依旧轻柔,却带着一股“纳”的意味,仿佛一个无形的旋涡,将他周身的内力都引向掌心。慕容复只觉体内真气一阵紊乱,仿佛要被那股吸力牵引出去,连忙运功抵抗,额头上瞬间渗出细汗。他这才明白,对方并非狂妄,而是真有恃无恐——这掌法看似温和,实则蕴含着极为精妙的卸力、引力之术,恰好克制他依赖巧劲的“斗转星移”。
“第二招。”王宝宝的声音再次响起,掌风微微一收。
慕容复趁机后退两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纵横江湖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古怪的对手——对方明明占尽上风,却始终留有余地,掌风虽能伤他,却处处透着“点到即止”的意味。这份从容,比直接将他打败更让他难堪。
“第三招,你若再不退,我便不留手了。”王宝宝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掌心隐隐泛起一层淡淡的莹光,那是《虚无万象经》内力运转到极致的迹象。
慕容复盯着他掌心的莹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能感觉到,那看似温和的力量背后,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底蕴,若真被这一掌击中,他必然讨不到好。但就此认输,他又不甘心——他是慕容氏的后裔,是要复国的人,怎能输给一个无名之辈?
“我慕容复的字典里,没有‘退’字!”他怒吼一声,将全身内力灌注于长剑之上,剑身发出嗡嗡的轻鸣,竟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接我这招‘燕国后裔’!”
长剑化作一道蓝芒,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扑王宝宝面门。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所学,既有“参合指”的霸道,又有“斗转星移”的诡异,更带着他复国无望的愤懑与偏执,势要将眼前这个“不懂他”的对手彻底击溃。
王宝宝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却不再犹豫。他左手轻扬,一股柔和的气墙挡在身前,右手则依旧成掌,缓缓推出。这一掌没有刻意针对剑锋,而是以一种“包罗万象”的姿态,将那道凌厉的蓝芒轻轻“托”住。
“嗡——”
掌与剑在半空相遇,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声细微的震颤。慕容复只觉那股霸道的剑势仿佛撞进了棉花里,所有的力道都被悄无声息地化解、吸纳,他握剑的虎口突然一麻,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王宝宝收回掌,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淡淡道:“三招已过。慕容公子,你觉得,是你的剑硬,还是民心更重?”
慕容复捂着胸口,死死盯着王宝宝,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不是妖法,是道理。”王宝宝道,“就像你这一剑,凝聚了太多执念与戾气,看似刚猛,实则外强中干。民心也是如此,若你只懂压迫,不懂疏导,终究会像这剑势一样,轰然崩塌。”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真诚:“慕容公子,复国之心可敬,但方式错了,便会南辕北辙。你若真为燕地百姓着想,不如先放下刀剑,去看看他们真正需要什么。”
“住口!”慕容复厉声打断,他挣扎着捡起长剑,踉跄着后退,“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亡国之痛,不懂世代相传的使命!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他看了一眼王宝宝,又看了看远处岩石后担忧望来的丫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转身踉跄着离去,宝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只留下一地狼藉的枯叶。
“哥哥!”丫丫见慕容复走了,立刻挣脱虚竹的手,小跑到王宝宝身边,仰着小脸打量他,“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王宝宝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哥哥没事,你看。”他伸出手掌,掌心光洁,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虚竹也走了过来,看着慕容复消失的方向,忍不住道:“师父,慕容公子这般执念,恐怕……”
“各人有各人的路。”王宝宝轻叹一声,“我们能做的,只有守住自己的道。”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茶花花瓣——不知何时从曼陀山庄带来的,此刻已有些枯萎。他想起王语嫣温和的眉眼,只希望那位通透的女子,能早日让她这位表哥明白,复国的真谛,从来不是重建一座宫殿,而是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安稳地笑出声。
“走吧,回客栈。”王宝宝牵着丫丫的手,往山下走去。阳光穿过林隙,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踏实。丫丫一边走,一边哼着在灵鹫宫学的小调,头上的珍珠花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一颗小小的、温暖的星辰。
虚竹跟在后面,看着师父和师妹的背影,忽然觉得,师父说的“民心为本”,或许真的比任何武功都有力量。至少,此刻他心里的安稳,不是佛经能给的,而是这山间的风、身边的人,还有那份“道不同亦能各自安好”的从容,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