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微动,青玉走到近前:“主子,沐浴的香汤已经备好了。”
崔琇指间黑子地落在棋盘上,忽然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崔琇朝梨云轻轻一点:收拾了吧。
随即扶着青玉的手起身,袅袅婷婷地向净房行去。
香雾缭绕间,她缓缓沉入洒满玫瑰花瓣的香汤,闭目仰靠着,青丝散落在浴桶边缘。青玉执起犀角梳为她篦发,红钏用浸了茉莉汁子的软帕,一寸寸拭过她凝脂般的玉臂。
青玉指尖轻缓地梳理着湿润的发丝,温声问道:主子方才出神,可是想到了什么?
不过是想通了一桩事。崔琇闭目轻笑,抬手撩起一捧温水,“谢充容的巴掌明面上落在了张御女脸上,可张御女是贵妃送到皇上面前的。”
红钏会意:“如此说来,那幕后之人是要让谢充容与贵妃娘娘……鹬蚌相争?”
“这后宫里的明争暗斗,原不过是寻常戏码,算不得稀奇。倒是皇上的心思……”她忽然停住动作,韩家树大根深,皇上虽早有剪除之意,奈何时机未至,宠幸张御女,不过是明着安抚韩家罢了。
红钏眉头微蹙:“这……奴婢愚钝。既是要安抚韩家,皇上合该去探视张御女才是。怎么反倒……翻了谢充容的牌子?”
崔琇闻言轻笑:“皇上这步棋才叫高明,你且细想。张御女伤在面上,皇上便有了不去的理由,怕是贵妃那里还得庆幸着,而谢将军在边疆,听闻爱女受宠,也是要感激涕零呢。”
“韩家的计划被打乱,贵妃岂不是恨毒了谢充容?”
“贵妃和谢充容积怨已深,经此一遭,必然要斗起来。前线捷报频传,谢将军凯旋在即,按例是要论功行赏的,可若是谢充容在此时闯下大祸,那便是天赐良机,到时候,什么封赏,不过是将功折罪罢了。”
青玉手中的玉梳蓦地停在半空:“您的意思是……”
“君心似海,这一石三鸟的局,才刚开始呢。”
殿内骤然沉寂,水声清晰可闻。
崔琇抬眸:“无论谁压倒了谁,都是皇上乐见的局面。若是谢充容占了上风,皇上岂会容许韩家再送个贵女入宫?两位皇子又还小,韩家便在后宫断了指望,定会全力攻讦谢将军,再加上谢充容的过错,皇上正可收回兵权。”
若是反过来……崔琇忽然轻笑,“贵妃娘娘在宫中跋扈伤人的罪状,可不就是现成的把柄?皇上正好借机削一削韩家的气焰。”
“横竖……都是棋子罢了。”
崔琇思忖着皇上翻谢充容牌子的深意,那边张御女也想着呢。
张御女对着菱花铜镜,指尖颤抖着虚抚过肿胀的面颊。脸上火辣辣地疼,原本娇艳的容颜毁得不成样子。她死死咬住下唇,太医再三叮嘱,这伤沾不得水。
她猛地攥紧梳妆台的边缘,硬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
小宫女一边替她上药一边惋惜,这才得了几日宠,日子刚好起来就叫人伤了脸,皇上只是派人来送了些东西,人都没过来看看,晚上还翻了谢充容的玉牌。
自家主子平白吃了个大亏,背地里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劝主子忍下这口气?那巴掌印还肿着呢!可若是怂恿主子讨回公道……一个没有根基的御女,拿什么跟人家斗呢?
还是劝主子好好养伤吧!
张御女盯着铜镜里那张肿胀变形的脸,心头的恨意翻涌,都是皇上的女人,都没有孩子,凭什么谢氏就敢这般猖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忽然想起那日御花园里,谢充容的巴掌若是落在昭充媛脸上会如何?那位看似温婉的昭充媛,会如何反击呢?皇上呢?皇上还会不闻不问吗?
张御女就这么想着,越想越是钻进了牛角尖,小宫女瞧着她眼底翻涌的暗色,心里也越发忐忑,突然听得张御女说了一句:“打几个嫔妃不算什么,那如果是对皇嗣下手呢?”
小宫女一声跪倒在地:“主子三思啊!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只怕是……”
张御女盯着铜镜里的自己:“我何曾做过什么?却要被当众按跪在御花园的石板上,御花园人来人往,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张嘴在笑?你看我脸上的伤,这是奔着毁了我来的呢!这一回是昭充媛路过,下一回呢?”
若谢充容胆敢对皇嗣不利,她就不信皇上还会再宠她!只要她没了宠爱,拿捏起来就容易多了,眼下四皇子的生辰宴就是最好的时机。
小宫女攥着衣角的手指节发白,眼底惊惶之色几乎要溢出来。可主子那淬了毒似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这事,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眼瞧着四皇子生辰将至,崔琇命人备下了整套紫毫笔、松烟墨,配着青田石雕的云纹砚台。又特意挑了块羊脂玉雕的五福捧寿佩,用五色丝绳打了攒心梅花的络子。
因着往日里亲近,崔琇亲手给他做了一套小衣裳。石青色的缎子面上,两只金丝绣的瑞狮正追着五彩绣球。
崔琇的手艺向来好,红钏捧着丝线在一旁笑道:“这狮子眼珠子竟像是会转似的,只怕是四皇子舍不得脱呢!”
四皇子生辰这日,重华殿早早就悬起了八宝琉璃灯。淑妃一袭绛紫团花翟衣,发间的七凤衔珠步摇随着步履轻晃,正含笑领着四皇子接受众妃祝贺。
崔琇方踏入重华殿,四皇子便眼睛一亮,冲过来就要抱她的腿。淑妃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他后领:“都是要搬去南苑的人了,还这般没规矩!”
四皇子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来,小脑袋耷拉着,淑妃见状,这才松开攥着他衣领的手,顺势替他抚平了后襟上揪出的褶皱。
崔琇眼底漾起一丝笑意,她朝身侧的青玉略一颔首,青玉立刻捧着朱漆描金的礼盒上前。
四皇子扫了眼那套文房四宝,兴致缺缺地挪开目光。可当青玉展开那件石青色的小袍子时,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他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狮子,一溜烟跑没了影。不过片刻功夫,又带着文康跑了回来,他得意地指着袍子炫耀。
说来也奇,文康世子素来与二皇子不对付,可自从上回被四皇子按在地上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后,反倒成了他的小尾巴。两个孩子时不时就凑在一处,偶尔还会手拉着手跑到淑妃宫里蹭饭。
等着人来的差不多了,魏晔和皇后也入了座,宴会就正式开了。
张御女坐在角落里,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却仍掩不住未消的淤青,她的目光从觥筹交错的主宴席,扫到正给四皇子布菜的淑妃,又掠过谈笑风生的崔琇,最终落在春风得意的谢充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