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那边闹腾起来,皇后与淑妃只安然坐在桌前喝茶。
淑妃轻啜一口便蹙起眉尖,将茶盏往桌沿推了推,摇着团扇朝容音招手:“快再给我添两勺蜜,这茶苦得连舌尖都发颤。”
皇后闻言,端起自己那盏茶,徐徐抿了一口:“苦吗?我倒觉着还好。许是你素日甜羹用得多,舌头愈发娇惯了。”
二人依旧端坐着,一个慢条斯理搅着新添的蜜,一个垂眸细品着盏中清茗,全然没有起身调停的意思。
崔琇神色未动,倒是沈昭仪先慌了神,忙笑着打圆场:“德妃娘娘莫怪,小孩子家说话没轻没重的,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崔琇却莞尔一笑,抚了抚大公主的发顶:“小孩子最是磊落,心里装着什么,嘴上便说什么。”她微微俯身,目光温煦,“我明白了,多谢大公主如实相告。”
她这才缓步走到七皇子身侧,蹲身时珠钗轻摇,笑音里浸着暖:“我们滚滚在玩什么好玩的?”
七皇子闻声仰起小脸,将手里攥着的布老虎朝前递了递,琉璃珠子似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崔琇眉眼一弯,放柔了声音轻呼:“呀!好漂亮的小老虎!滚滚喜欢它是不是?”
七皇子“啊”了一声,小脑袋跟着点了点,抓着老虎尾巴的手指又收紧了些。
崔琇眉尖轻蹙,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神色。
她拾起那只青蓝色的布老虎:“这只才是滚滚的老虎呢。若是想玩妹妹的这只——”她声音放缓,“须得拿你自个儿的,同妹妹换,好不好?”
私底下,崔琇没少陪着七皇子玩耍。自打上回这孩子从她手中一把夺了拨浪鼓去,崔琇便留了心,总在游戏间不着痕迹地教他。
七皇子眼下将将一岁,恰是物权意识初萌的时候。在他的认知里,目之所及皆是“我的”,哪有什么“你我之分”。
崔琇时常会选一件七皇子喜爱的玩意儿握在手中,待他流露出渴望的神情时,便用格外缓和的语调,耐心地告诉他,若想得到她掌中之物,就需要用自己手里现有的来交换。
又或者,崔琇会与七皇子约定,依次把玩同一件玩具。
七皇子虽渐渐懵懂地明白了这层道理,终究年岁尚幼,并非次次都能记得分明。
崔琇也不着急,只是耐着性子,一遍遍同七皇子慢慢说。
福充容轻轻拍着怀中的四公主,望向崔琇的目光里透出几分不解。七皇子才满周岁的年纪,这般同他讲道理,当真能听得明白么?
在满屋子目光的注视下,七皇子一手抓着一只布老虎,爬到了四公主跟前。
崔琇则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之处。
七皇子朝着四公主,举起了自己那只布老虎。
崔琇在他身旁蹲下身来,柔声道:“四公主,七哥哥想用他的小老虎,跟你换着玩一会儿,可好呀?”
四公主瞥了眼那只青蓝色的布老虎,将小脸往旁边微微一偏,没有伸手去接。
不过是孩童间争抢玩物,连打闹都算不上。福充容方才也是见四公主落了泪,一时情急才说话没了分寸。此刻瞧见崔琇并无偏私之意,她心中的那点气其实早已消散了。
她叹了口气,温声道:“罢了,一个布老虎罢了,便给七皇子玩吧。”说着垂首去哄怀中的女儿,“四公主乖,母亲回去再给你缝个新的,绣上你最爱的蝴蝶,可好?”
四公主委屈地抿着小嘴,眼圈儿又红了。福充容正要伸手去拿拨浪鼓来哄,却被崔琇抬手止住了动作。
她神色认真地看向福充容:“不可。这布老虎本就是四公主的心爱之物,她既不愿相让,即便是你这母亲的,也没有勉强孩子的道理。况且——”她声音缓了些,“她为何非要让呢?”
崔琇与福充容说罢,又低头看向七皇子:“四妹妹也极喜欢这只小老虎呢,不能给滚滚玩了。咱们还给她好不好?母亲回去就给你缝一只新的,好不好?”
七皇子低头望望手中的布老虎,又抬眼看看崔琇,最终小手向前一伸,将那只退红色的布老虎递了回去。
四公主抬眼望了望福充容,见她微微颔首,这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布老虎接了过去。
崔琇立即将七皇子抱进怀中,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亲:“我们滚滚真懂事!”
七皇子搂住崔琇的脖颈,咯咯地笑出声来,全然将那只布老虎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伺候七皇子的宫人们早已司空见惯,倒是福充容那头,看得有些怔住了。
乖乖!周岁的孩子不就知道吃奶睡觉么?竟也能明白这些道理?
福充容望着崔琇,眼底的光亮了又亮。她将怀中的四公主交到奶娘手里,朝着崔琇深深施了一礼:“妾方才一时情急失言,冲撞了娘娘,还请您宽宥,妾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崔琇抬手虚虚一扶:“福充容不必如此。都是做母亲的人,你的心情我岂会不明白?何况方才本就是七皇子有错在先,该是我向你赔不是才对。”
福充容身子又往下低了低,恳切道:“娘娘还是责罚妾吧,否则妾心里实在难安。只是……待您罚过之后,能否将方才教导七皇子的法子,也传授妾一二?”
崔琇登时有些啼笑皆非:“快些起身罢,晚些时候教你便是。没瞧见皇后娘娘与淑妃姐姐都还等着咱们么?”
淑妃清脆的嗓音从那头飘来:“可好了没有?快些过来罢,我手上这把牌极好,你们休想借故躲了去!”
崔琇将七皇子重新放回厚绒地毯上,小家伙立刻朝着散落的玩具爬去。四公主见了,也在奶娘怀里扭着身子要下来。
不多时,两个孩子又凑到了一处,甚至四公主还主动把自个儿的布老虎往七皇子面前递了递。
大公主虽坐回了原处,拿在手里的荷包却怎么也绣不下去,崔琇方才那句“她为何非要让呢”,反反复复在她心头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