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琇不再言语,静静立在原地。
好在太医也诊完了脉,自打冯兰芷有孕,太医院就派了这位黄太医照看。
“才人的身子并无大碍,不过是近日有些劳累,只需按时服用安胎饮,静养三五日便可无虞。”
“如此我就放心了。”崔琇示意孙瑞与红钏将东西摆在了桌子上,“我给妹妹准备了些贺礼。”
一枚水头极足的翡翠平安扣,红得灼眼的珊瑚手串用金丝缠枝络子串着,最巧的是那个榴开百子的插屏,榴花绽开的缝隙里,隐约可见几个小童嬉戏。
不仅贵重,而且都是平安吉祥的好意头。
崔琇轻轻抚过乌木盒边缘:“原是想着挑些东西给妹妹补身子,但又听闻怀孕之人在吃食上忌讳颇多,我不晓得里头的轻重,终究不敢贸然送来,想来皇上也不会短了妹妹的补用。我从私库里挑了这几样小玩意,只盼着妹妹平安生产。”
冯兰芷眼睛倏地一亮:“到底是表姐最疼我,我一瞧就知道里头的心意。秋意,好生收起来。”
秋意上前,崔琇忽地抬手:“先叫太医验一验吧!妹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谨慎些总归是没错处,日后凭谁送的东西最好都请太医先看看,这样你用着也安心不是?”
冯兰芷一怔,忙道:“我怎么会不放心表姐?姐姐这话就叫妹妹无地自容了。”
“妹妹多心了。”崔琇心有戚戚然,“前些日子我那里……虽说里里外外都看过,但我这心里终究是没底,只怕一时疏……”
听她这么说,冯兰芷到底没有再推诿,孩子可是她如今的王牌,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前些日子仙客轩掘地三尺找麝香的事,太医院谁人不知?黄太医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待崔琇多说,他便上前对着光反复查看,又拿银针仔细探着缝隙。冯才人这胎若是出了差池,莫说他这顶乌纱帽,只怕性命都得填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黄太医才揖手回话:“回两位主子的话,微臣仔细验过了,皆是上好的吉物,断无半点妨碍胎元的阴私。”
崔琇噙着笑朝秋意颔首:“这下我就安心了。”
不多时,皇后派云秋送了东西过来,接着陆陆续续地有人来。
崔琇见状施施然起身:“瞧这阵仗,妹妹今日怕是不得闲了,我便先告辞了,改天再来看你,人逢喜事也要记得好生歇息。”
殿外风声渐歇,四下里却愈发沉寂,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隐约间风雪欲来。
接连几日,大雪时断时续。
崔琇窝在殿内,虽惦记着外头的腊梅,但她如今不是在养身子吗?红钏便死活拦着不让出门,唯恐她沾了寒气。
她拗不过,只得坐在殿里绣经被。
太后生辰快到了,因着今年又是旱灾又是战乱,太后早早发了话,今年生辰不设宫宴,只在瑞安宫内备上两桌,再请几位王爷王妃进来,一起吃顿饭也就是了。
这种小宴一般正三品以上的嫔妃才有资格去,因着三品上的实在不多,皇后就往下松了松,正五品上的都叫去。
但不管去不去,给太后的礼物不能少。不单单是孝心的缘故,若是能趁机入了太后的眼,到底在宫里也多了一层保障。
去年崔琇刚进宫,礼物中规中矩些没什么。但今年不同,她已能隔三差五地往太后宫中走动,陪着抄经念佛,感情上总要亲近些,思来想去,她决定亲手给太后绣一床经被。
这可不是件轻省活计,崔琇半年前就开始绣了,细密的梵文经咒旁缀着八宝吉祥纹,这般精细功夫,熬得她眼睛发涩,肩颈僵痛。
崔琇正让杏雨替她揉着酸痛的脖颈,红钏提着午膳回来了。
今日崔琇一时兴起点了道脆皮烧鹅,红钏怕御膳房的人不会做,亲自去盯着了。
如今御膳房的人十分乐意给仙客轩做菜,不仅因着崔琇出手阔绰,每回都塞足了赏钱,就说她偶尔提的几道菜式,他们听都没听过,偏偏做出来别有滋味,好几回还叫皇上赏了,也不知道这昭充媛是从哪本书里看到。
这一番下来,再见着仙客轩来人可不就是亲切?
红钏刚踏进御膳房,一个机灵的小内侍眼尖,立刻捧着热腾腾的姜茶迎上前:姐姐快暖暖手,这天气可冻坏人了。
红钏接过茶盏,顺手塞了个荷包过去,周围几个当值的见状,肠子都悔青了。
崔琇不紧不慢地用了膳,红钏扶着她去内殿午睡,帐幔层层垂落间,她借着整理枕衾的姿势,将一枚蜡丸悄然塞进崔琇掌心。
崔琇指尖微一用力,蜡丸便碎成几瓣,露出里头卷得极紧的桑皮纸条,她看完倒是不怎么意外。
魏晔是个有雄心抱负的皇帝,察觉旱灾的事情或许有异,必然是要派人去查的。
御史大夫张逍遥近日称病不朝,实则是暗访去了,父亲说他已派了人过去,定然会让张大人有所收获。想必此刻,那位耿直的张大人偶遇的流民、顺藤摸瓜发现的账册,都早已安排妥当。
银子出了国库,一层一层下去,用在百姓身上就少得可怜了。赈灾用得是陈粮,花的却是新粮的价格,一进一出,都落在了自个儿的腰包里。
崔琇看完后扔进了炭盆,凝视着纸条在火中蜷曲。
韩家已经得意太久了,皇上对朝臣的把控日益严密,怕是年后朝堂上会有一番变动。
一身风雪的张大人匆匆进了太极宫,不过半盏茶工夫,殿内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太后生辰前一夜下了雪,皇后早早让人去各处传话,叫众人用过早膳后直接去瑞安宫。
崔琇听了这话,匆匆用了半盏燕窝粥就动了身,若是随皇后一同前往,混在众妃嫔中倒不要紧,但若是独自去迟了,那就真真是要惹眼的。
就这她到的时候,淑妃正牵着四皇子立在廊下冲她招手。
贵妃今日也到了,梳着高耸入云的惊鸿髻。离她解禁原本还有两天,皇后念着太后千秋,特意请旨将她提前放了出来。
谢充容的伤养好了,瞧见贵妃,她死死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宫外的端王、康王也陆陆续续到了,瑞安宫热闹了起来。
崔琇的上首坐着沈昭仪,谢充容坐在她的下手。按制充容位份本高于充媛,偏偏崔琇得了个封号,倒让谢充容生生矮了一头。
沈昭仪眼神在崔琇与谢充容之间转了一圈,忽的笑道:两位妹妹倒是有缘,连品阶都要挨得这般齐整
崔琇举杯敬了一下沈昭仪:“妾到底是不及昭仪姐姐入宫多年,见多识广。”
沈昭仪见她乖顺,神情颇为满意:“你知道就好,别以为……”
话到一半回过味来,顿时柳眉一竖,一旁的大公主赶忙替她夹了一筷子烩三丝:“这笋丝是皇祖母小厨房特供的,母亲快趁热尝尝。”
崔琇垂眸晃动着杯中的酒,谢充容静静坐着,好似并未听见沈昭仪话里的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