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琇明显感觉到母亲的手一僵,她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冯氏的手背,冲青玉使了个眼色,青玉立即会意,将桌子上的木盒收了起来。
待屋内收拾停当,她才扬声道:
秋意领着两个小宫女款款而入,手中捧着礼匣。见着冯氏,立即屈膝行礼:“奴婢给夫人请安。才人特意备了几样年礼,还望夫人笑纳。”
说话间将手里的东西呈了上来,一把金唾壶,两匹织花缎,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羊脂玉料。
冯氏笑着起身谢恩:“劳烦姑娘代臣妇谢过冯才人。”
秋意围着冯氏问了许多,迟迟不肯离去。
崔琇心下了然,只怕是以为今年母亲照例替姨母捎带了物件。
崔琇适时抬眸,轻声道:母亲,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动身去前头宫宴了。
冯氏顺势起身:正是,可万不能误了时辰。
说罢笑吟吟拿出个荷包递给秋意:姑娘快回去伺候才人吧!这些银裸子给姑娘添添喜气!
秋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崔琇已搀着冯氏往殿外走去,只能告退。
宫宴散去的时候,冯兰芷在身后轻唤:“表姐留步,今日姨母入宫……母亲可有托姨母带什么东西给我?”
崔琇挽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朱漆廊柱后头:“去年我便告诉过母亲,往后别再往宫里捎东西了。我如今资历浅又没生下一儿半女,这般送东西实在是打眼,若叫人抓住把柄可怎么好?”
冯兰芷闻言一怔,没想到竟是这样。可旁的也就罢了,这宫里处处要打点,没有黄白之物开路,谁能真心替你办事?母亲送来的银钱虽不多,但加上姨母那份,她手里还是松快的。
如今居然没了,她笑得有些勉强:“表姐好歹能见着姨母,我却只能指着睹物思人,原还以为能见着母亲送的东西……”
崔琇拍拍她的手,温声宽慰:“妹妹如今有了身子,按规矩待你满了八个月就可以召姨母进宫陪伴了。”
听了这话,冯兰芷不好再说什么,终是化作一声低应:表姐思虑周全。
北地的捷报又传了两次,魏晔去春锦阁的次数多了起来,还将梅园满园子的红梅都赏给了谢充容,只因她随口赞了句红梅艳烈最衬雪色。
如此荣宠,惹得六宫侧目。
给皇后请安结束,崔琇刚出殿门,谢充容微扬着下巴走到她面前,鬓边新簪的鎏金红梅步摇轻晃:“不知昭充媛这会儿可得空?梅园的红梅开得正好,不如一同去赏玩?”
谢充容那副得意劲儿,活像稚童得了蜜糖般雀跃,崔琇瞧着险些笑出声来,嘴里却推辞道:“恭喜充容了,只是太医再三叮嘱,我如今受不得寒气,只怕是不能相陪了。”
贵妃冷眼扫过一张张鲜活艳丽的脸,目光在谢充容鬓边那支灼灼的红梅簪上顿了顿,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忽地转身:回宫。
魏晔每月仍按例来她宫中,若说从前偶尔还会与她云雨一番,如今是彻底没有了,她看谁都觉得碍眼。
午膳时分,贵妃用了几口就将银箸往桌上一搁,荷夏轻声劝道:“主子晨起就用了半碗碧粳粥,好歹再吃些吧!”
“不了,本宫自打生了五皇子之后,这腰身便一直没有恢复,皇上许久不曾与本宫亲近,想必是嫌恶了。若再不瘦下来,恐怕就真要失宠了。”
皇上近来虽常来朝霞殿,却再未唤过水。荷夏不敢再劝,只好让人把桌子撤了。
魏晔当天按例宿在了凤仪宫,与往日并无二致。
次日早朝,御史大夫张逍遥忽然持笏出列,当庭弹劾韩太傅,历数十条罪状,尤以借赈灾之便行贪墨之事最为触目,魏晔闻奏勃然大怒。
贵妃正因着魏晔最近的冷落难受,菊秋跌跌撞撞闯进内殿:“娘娘,大事不好了!今早张御史当朝参了太傅十条罪状,皇上当场震怒,太傅已、已被勒令回府待查……”
“什么?!”贵妃猛地起身,眼前骤然一黑险些栽倒,荷夏连忙扶住了她。
贵妃心中大乱:“皇上在哪里?备辇!本宫要面圣!定是有人污蔑父亲!”
荷夏急得眼圈发红,却仍死死拦在殿门前:“主子,皇上此时只怕正在气头上,您去了也于事无补,更何况这是前朝政事,后宫干政的罪名您担不起!眼下您更应保全自己,才能徐徐筹谋!”
贵妃攥着帕子的指节泛出青白,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知道荷夏的话在理,可那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而且韩家若倒了,她这贵妃的尊荣还剩几分?如今她圣眷已淡,若再失了母族依仗......
她死死咬住下唇:“替本宫更衣!父亲出事,做女儿的总要去求一求。再递消息出去,看看这个张御史背后究竟站着哪路神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状告父亲。”
贵妃卸了钗环跪在了太极宫外,安福急得跺脚:“贵妃娘娘,您回去吧!天寒地冻的您要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皇上如今在批折子,只怕是没有功夫见您。”
贵妃背脊挺得笔直:“本宫今日就在此处请罪。”
日头爬到正中,魏晔都没有宣召,寒意顺着膝盖直往骨缝里钻,贵妃眼前阵阵发黑,掐着掌心强撑着。
不多时,一阵甜腻的香风袭来,谢充容裹着绯色狐裘,领着人到了殿外,瞧见一身狼狈的贵妃,她笑着走到近前:“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这大冷天的,您这是在做什么?”
贵妃没有理她。
谢充容自顾自地说道:“妾就不打扰娘娘了,一会子这汤冷了就不好喝了。”
眼看见谢充容真的进了殿,贵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上就是连她也恼上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幽幽醒来的时候,帐顶熟悉的云纹让她恍惚了一瞬,扭头瞧见身边只有荷夏等人,她怎么说也是在太极宫外晕过去的,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如今他没来,只吩咐了人送她回来,贵妃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她闭了闭眼:“有消息回来了吗?是谁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