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眼尾泛红,眸中血丝隐约可见,却掩不住喜色。她笑意盈盈地望着崔琇她们,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哪还有前些日子的病弱模样。
崔琇眉心微蹙,目光落在皇后略显疲惫的眉眼间:“娘娘未曾歇息吗?”
皇后执起茶盏:“瞧她作茧自缚,落得个禁足一年的下场,我这心里头啊,痛快得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倒不如唤你们来说说话儿。”
自打知晓韩家竟敢对流放北地的家人下黑手,皇后的心中没有一日不是恨着的。偏生她要端着贤良模样,眼睁睁瞧着贵妃在宫中春风得意。如今见她跌进自己挖的坑里,倒比三伏天饮冰泉还要痛快几分。
虽则还留着贵妃的尊位,但皇上夺了她教养皇子的权利,这才是最要命的。前朝那边皇上对韩家的不满也越演越烈,甚至开始接连动手打压。
韩家的气数,眼瞧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自己隐忍多日,终于要等到复仇的时机了。
皇后笑了笑:“我自然知晓,如今尚不是收网的时候。不过既然她已被禁足,宫里的人最是懂得审时度势,先讨些利息,倒也不是难事。”
起初她一味地沉浸在丧子之痛里,生生让贵妃分去了半壁宫权。这一年多来,她与皇上重修旧好,沉心静气地料理着六宫琐事,暗地里将一枚不起眼的棋子,悄无声息地塞进了贵妃的宫里。虽连主殿都进不得,但在那宫人聚居的偏院里,递个消息、塞件物事,却是绰绰有余了。
荷夏办事向来滴水不漏,那些用剩的药粉早被她亲手焚成了灰烬。但她却不知那暗格里的药,早被皇后的人发现了,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些,皇后命人备下了同样的药,待荷夏销毁证据后,赶在搜宫之前,又悄悄放了进去。
纵使太后不出面,她也有法子引着皇上搜宫。
崔琇将皇后的心思看透了几分:“娘娘此番兵行险着,所幸天遂人愿。只是眼下风头正紧,一动不如一静。您即便想做什么,也请暂且按捺些时日。”
魏晔心底那点愧疚,原就像春日檐下的残雪,看着厚重,实则经不起几回日头晒。但凡皇后有所请,哪怕本就是按祖制该当的事,在他眼里都成了恩赏,譬如这戴罪从军的旧例。这般一点一点地抵销,终有一日,他会觉得自己早已不欠皇后分毫了。
淑妃轻摇团扇:“是啊娘娘,妾何尝不想看她永世不得翻身?只是韩家这棵大树盘根错节,到底是还在呢!”
皇后眼底的锋芒渐渐敛去:“我知道。这么长时日都熬过来了,自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话音忽转,染上几分真切暖意,倒是兄长即将归来,若能得见,便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今日兴致极好,留了她们用膳才肯放人。
有人欢喜欢喜便有人愁。
张御女听闻贵妃被禁足的消息,手中的胭脂盒跌了个粉碎。上回韩太傅在朝堂上触怒龙颜,皇上迁怒贵妃,连带着也不来她这儿,如今这情形,怕是更要受牵连了!
怎么好端端的,两位皇子就中了毒,这毒还在荷夏的房里搜出来了!
她该怎么办?张御女绞着帕子在殿内来回踱步。禁足一年,待贵妃解禁时,只怕皇上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偏那时又赶上选秀在即,等新人一进宫,她要怎么争?
眼下最要紧的,是得设法让贵妃解了这禁足。可这禁足令是皇上亲口下的,她一个小小的御女,哪有本事左右圣意?对了,还有韩太傅!他定然不会坐视贵妃被困深宫不管!
想到这儿,张御女略定了定神。可转念间又蹙起眉头,这宫里的事,从来不能只押一处。她得趁着韩家周旋的工夫,给自己再谋条退路才是。
张御女猛地顿住脚步,上回多亏昭充媛暗中指点,才叫她解了困境。只是那时她们尚有谢充容这个共同的敌人,如今谢氏也受了罚,自己手里再无可用的筹码……她咬了咬唇,绢帕在掌心拧作一团,那位心思玲珑的充媛娘娘,还肯施以援手么?
张御女眼波一转,谢充容不过禁足祈福月余,待解了禁,不照样是块绊脚石?若拿这个作筹码,昭充媛未必不肯。实在不行……她狠狠绞紧了手中绣帕,横竖都是要仰人鼻息,只要能沾得半分圣眷,便是做昭充媛的马前卒又何妨?
张御女越想越觉得此举可行,招手唤来小宫女:“去把那匹浮光锦取来,我要去给充媛娘娘请安。”
崔琇午睡初醒,慵懒地倚在榻上,半卷《花间集》松松地搭在指尖。红钏执着一柄缂丝团扇,立在冰鉴旁不疾不徐地摇着,带起阵阵带着茉莉香气的凉风。
孙瑞打起珠帘,低声道:主子,张御女在殿外候着,说是来给您请安的。
崔琇一挑眉,翻书的手微微一顿。这倒是稀奇,虽说因着那回救了她,张御女素来对她客气,可往日不过是在外头偶遇时寒暄几句,今日竟亲自登门?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眼底浮起一丝玩味,这般明目张胆,就不怕传到贵妃耳中,平白惹来祸事?
崔琇思量间,不觉将心中疑惑轻喃出声。侍立在侧的青玉抿唇一笑,替她续了盏茉莉香片:主子忘了?贵妃娘娘如今正在禁足呢。
崔琇将书一合:“既然来了,便请进来罢。”
张御女随着孙瑞踏入内殿,迎面便觉一阵凉意袭来,方才外头的暑气顿时消弭无踪。她不着痕迹地扫过鎏金冰鉴里堆得小山似的冰块,暗暗心惊。
张御女袖中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她宫里的冰例,连镇个酸梅汤都要精打细算,素日里还要仰仗贵妃偶尔赏下的冰度日。可眼前这满室寒香,竟是将冰块当寻常物事挥霍。她垂眸掩去眼底艳羡,到底是圣眷正浓的充媛娘娘,用度自然非她这等御女可比。
张御女恭恭敬敬地给崔琇请了安,待得崔琇赐了座,才堪堪挨着绣墩边沿坐下。
崔琇懒懒问道:“大热的天,不知张妹妹到本宫这里所为何事?”
她们可不是能串门子的关系,张御女也不拐弯抹角:“贵妃骤然被囚,妾如惊弓之鸟,求娘娘指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