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回在宫道上撞见了福充容,张御女便刻意避开了大路,这些日子只挑些偏僻小径走,原想着能少些是非,却不想今日竟遇上了这样的事。
她示意春杏上前查看。帮着她做了那场蜈蚣的戏码后,春杏便成了她的心腹。
不过片刻,春杏便引着个宫女过来。张御女并不认得,这倒不稀奇,跟着主子出来露脸的向来都是那几个大丫鬟,寻常宫女哪有机会在贵人跟前走动?何况眼前这宫女整张脸肿胀发紫,连五官都挤得变了形。
见惊动了贵人主子,那宫女强忍着心中的恐惧,颤巍巍地福身行礼:奴婢......奴婢绿蕊,给张御女请安。
得知绿蕊是在福充容宫里当差,张御女眸色微深,想起请安结束后福充容拂袖而去的样子,再瞧着眼前这宫女满脸的伤痕,心下顿时了然。
她也没多问,只示意春杏取出个青瓷小瓶:“这药消肿去痛极为有效,抹上凉丝丝的,明日这肿胀就能消下去五六分。”
贵妃遭禁足后喜怒无常,她常因些微末小事受责罚,时日久了便养成随身备着药膏的习惯,眼下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张御女温声细语地嘱咐着用药的时辰与法子,眉眼间俱是恳切:这瓶子里的药膏所剩不多,你且先用着。明日此时再来这里,我让春杏备好新的与你。说着轻叹一声,这天候燥热,伤口最易溃烂,若不好生用药,怕是要留疤的。
在这深宫里当差的奴婢,身上留些疤痕倒也无妨,左右衣裳一遮便是,可若是脸面坏了,按着宫里的规矩,为免惊着贵人,便只能打发去浣衣局那等地方,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绿蕊挨完刑后,想到往后大抵要被发落到浣衣局去,这才独自躲在这假山后头抹泪。不想竟意外得了张御女赐药,原本黯淡的前路,此刻倒透出一线生机来。
她忙不迭跪下磕头:“奴婢多谢御女活命之恩。”
张御女急忙俯身搀住她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脸上还带着伤呢,可别再磕碰着了。”她叹息一声,“这深宫里谁不是苦命人?往后多留个心眼便是。对了,今日之事,莫要让福充容知晓。我与她……若教她知道了,只怕你要受更大的委屈。”
绿蕊连连应是,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这才退了下去。
张御女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缓缓收回目光,将四周宫人一一扫过:“今日的事都给我把嘴闭紧了,若是走漏了风声……”
她虽不是什么得势的主子,但处置几个不听话的奴才,倒还是绰绰有余的。左右送到她这里的,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
王婕妤正在倚在榻上,与李柰商量着描花样,预备着亲手给腹中孩子缝几件小衣裳。
听闻张御女到访,她忙将东西放下:“还不快请进来!再去把新得的云雾茶沏上。”
那日若不是恰巧遇见她,说不得自己腹中的孩儿便会出事,王婕妤不等对方福身行礼,便一把攥住张御女的腕子将人带到榻上坐下:好妹妹,快别多礼。
张御女示意春杏将礼物递了上来,含笑道:“妾备了些薄礼来给婕妤贺喜,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还望婕妤莫要嫌弃。”
王婕妤拉着她的手:“妹妹这话就是见外了,你能来,可比什么稀世珍宝都让我欢喜。”
张御女顺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案几上:“姐姐这是在描花样子?”
王婕妤指尖在绣样上徘徊:“是,我想着亲手给这孩子缝些贴身衣物,偏生我这双手不争气,描来描去总也不满意。”
张御女凝视那绣样片刻:“从前在家时,我常替母亲描些花样,姐姐若信得过,不妨让我试试?”
王婕妤一喜:“那可是太好了,谢谢妹妹。”
张御女三两下便勾出了几个花样,王婕妤看的连连称赞,自己苦熬半日描的花样,与这一比,竟像是死物一般了。
张御女叫她夸得耳尖微红:“这些不过是寻常花样,讨个吉利罢了。若是要绣虎纹、麒麟纹这类繁复的,姐姐若不嫌迟,我回去细细描了,过几日再送来可好?”
王婕妤心中更加欢喜:“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妹妹日后得空便常来坐坐,只当是陪着我解解闷。”
在宫中多个人交好总归不是坏事,更何况王婕妤还是个有孕的,来日生下皇嗣,少不得要晋位分。如今贵妃眼瞧着失势,多条退路总是好的,原本想攀上昭充媛,谁知人家根本不松口。
若自己最终寻不着贵妃的把柄,而贵妃又当真一蹶不振,那么王婕妤便是她最后的指望了。
而且……王婕妤如今怀着皇嗣,皇上少不得要常来探望,若是来得勤些,保不齐能圣驾。这可比在宫中苦等要稳妥多了。
王婕妤的提议正正合了她的心意:“只要姐姐不嫌弃,妾日日都来也是愿意的。只怕来得勤了,反倒要惹姐姐烦呢!”
两人笑了几句,张御女的目光落在王婕妤腹部时染上忧色:“姐姐有孕自然是喜事,可也招了别人的眼,日后定要多加小心才是,尤其是福充容那里……”张御女将晨省时发生的事细细道来,末了轻叹,“只恨妹妹位份低微,否则定要在皇上面前为姐姐辩个分明。”
王婕妤心有戚戚,唇角勉强扯出个笑:“皇上说福充容不知情……”
她当真不知情吗?这段时日她总是恹恹的,连最爱的胭脂鹅脯都懒得动筷,伺候的人都看在眼里,难不成是走漏了消息,福充容猜到了什么,这才借机对自己动手?
张御女见她起了疑,便也不再多言,只低头抿了口茶。疑心这种东西,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借着时机再推上一把便能长成参天大树,此刻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张御女轻叹一声,将茶盏轻轻搁下:“许是妾多心,只是姐姐如今身子金贵,一粥一饭,还是多留个心眼才好。”
王婕妤忽然掩唇轻笑:妹妹这话,倒和昭充媛姐姐说的如出一辙。那日她来瞧我,也是这般千叮万嘱的……
说起崔琇,王婕妤眼角眉梢俱是暖意,从案头取过一枚玉雕的石榴摆件,那石榴籽粒晶莹饱满,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张御女瞧着玉石榴若有所思,片刻后说了一句:“难怪。”
二字说得极轻,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旋即又隐入盈盈笑意中,仿佛方才那瞬的异样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