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猛地传来一声脆响,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秋意心头一紧,连忙上前轻抚冯兰芷的后背,柔声劝道:主子,您先缓缓,别气坏了身子。
方才她将事情原原本本禀报给冯兰芷,话音刚落,冯兰芷扬手就将药碗狠狠摔在地上。
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发颤: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
她竟天真地以为贤妃是在帮她,却不想对方早将她算计了进去。什么举荐侍寝?不过是贤妃先截了她的路,再假意卖个人情,让她这个傻子感恩戴德罢了!
贤妃当真是好手段!一步步诱着她与崔琇生隙,让她心甘情愿当马前卒,待她怀了身孕,又暗中谋划着去母留子。若当初诞下的是个康健的皇子,只怕自己迟早也会。
更可恨的是,为了彻底将她攥在手中,贤妃竟不惜说她患了癔症,生生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冯兰芷紧闭双眼,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掠过心头,一滴清泪无声滑落鬓边。
若是当年不曾听信贤妃挑拨,与崔琇同气连枝,这深宫之中何愁没有立足之地?况且崔琇既已伤了身子,定会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倾力相护。
冯兰芷突然抓住秋意的手腕:“见表姐!我要去见表姐!我要告诉她贤妃是如何离间我们的,表姐最疼我了,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秋意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木槿既敢这般说,昭充媛怕是早已知晓内情。以她的玲珑心思,定能猜到这是贤妃的算计。可即便知道了又如何?主子早已站了贤妃的队,更做了那么多伤害昭充媛的事,破镜如何能重圆?
冯兰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颓然倒在枕上,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面。她也意识到,终究是,回不去了。
秋意没有出声相劝,哭一场也好,总比郁结在心强。
冯兰芷哭了半晌才止了声,秋意伺候着她喝了半盏温水。她眼中迸出骇人的寒光:“我定要让贤妃为此付出代价!”
凭什么她落得这般凄惨境地,贤妃却还能安然无恙?从前除却贵妃,她最恨的便是崔琇,可如今,这个人变成了贤妃!
秋意却不愿主子再生事端,她们主仆势单力薄如何斗得过贤妃?眼下没什么比安稳活着更重要了,她轻声劝道:“主子,咱们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吧!咱们再也经不起风浪了。”
冯兰芷苦笑道:“傻秋意,咱们哪里还有什么安稳日子可过?即便是我愿意,贤妃也不会答应的,日后我只能做她手里的刀。何况她害我至此,这笔账总要算清楚。”
崔琇午睡起来,季安便过来回话:“主子,事儿成了。冯才人那边,已经知道了。”
“嗯。”温水润过喉咙,崔琇眯起眼睛,“那宫女送出去了吗?”
自打知晓自己可能怀孕了,青玉就把茶叶都收了起来,连口冰的都不许她碰。秋老虎发威的时节,崔琇燥得慌,却也只能乖乖用温水。
季安悄声道:“主子放心,人已混在这批放出去的宫人里,一出宫门就有人送她离京。”
外头接应的人是父亲亲自安排的,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她搁下茶盏:“接下来咱们只管等着看戏。”
季安略一迟疑:主子,倘若冯才人不敢发作?
红钏轻哼一声:冯才人那点心眼比针尖还小!咱们主子待她如亲姐妹都能恩将仇报,如今知道被贤妃当猴耍,她能咽得下这口气?
崔琇理了理袖口:“你仔细盯着些,若是半月后还没动静,那便再推一把。”
好在后头的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福充容近来最乐此不疲的,便是变着法子磋磨冯兰芷。今日又寻了个由头,说是她的裙衫颜色冲撞了自己,硬是罚她在宫道上跪着。
冯兰芷虽被撤去玉牌不能侍君,却仍要去给皇后请安,如此一来怎么都避不开福充容。就算告假躲着,福充容也会带人上门寻她,打着替她祛除晦气的幌子,命人拿着柚子叶蘸水四处挥洒,连床榻锦被都浇得湿透。
张御女远远望见冯兰芷跪在宫道上,竟破天荒地没有命人避开,反而径直朝那处走去。
不出所料,她被福充容罚跪在了冯兰芷旁边。
郭御女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掩唇笑道:“娘娘您瞧,一个巴结贵妃,一个投靠贤妃,还当是攀了高枝呢。结果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上,冯才人更是被收了玉牌。可见她们眼力实在不行,还是妾有眼光,知道跟着娘娘您才有出路。”
郭御女见福充容风头正盛,便使出浑身解数讨她欢心,如今也算有了依仗。
福充容被她哄得开怀,当即邀她一同用膳,留了个嬷嬷盯着冯兰芷二人罚跪,自己则携着郭御女先行回宫去了。
跪足了时辰,那嬷嬷才哼了一声叫她们起来。
张御女自己都站不稳当,却还是伸手扶住了冯兰芷,与秋意合力将她搀扶起来。
张御女是贵妃的人,而贵妃手上沾着三公主的血,冯兰芷自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谁料她正准备离开时,张御女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歪倒在侍女春杏身上。
春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主子您可别吓唬奴婢。”接着她瞧向冯兰芷,“冯才人,御女怕是中了暑气,您宫里就在前头,可否、可否让御女去您那里用些水?奴婢求您……”
许是觉得同病相怜,许是刚才张御女扶她的那一把,冯兰芷终是允了。
张御女用了半盏糖水,又歇了一刻钟,苍白的脸色才渐渐有了血色。
她起身朝冯兰芷郑重行了一礼:今日多亏姐姐相救,这份恩情妾铭记于心。姐姐身子可还好?
冯兰芷神色淡淡:“举手之劳罢了,方才你也伸手扶了我。”
张御女轻叹一声:“姐姐且宽心,福充容这般猖狂,迟早要栽跟头的。咱们暂且忍忍,避其锋芒便是。”
说罢将自己常走的几条小道告诉了冯兰芷。
冯兰芷谢过了她:“如今福充容圣眷正浓,皇上怕是舍不得动她分毫。”
“不过是她犯的错还不够大罢了。想当初贵妃何等风光,如今不也……”
张御女自知失言,草草福了福身便匆匆告退。
她故意提及贵妃,便是要让冯兰芷想起贵妃是因残害皇嗣而获罪。在她的算计里,是要引冯兰芷用残害皇嗣的罪名扳倒福充容,而冯兰芷又与贵妃有仇,这皇嗣的人选自然是贵妃的孩子。如此一来,既能打压了福充容,又能逼着贵妃反扑。
可惜她却算漏了一点,如今在冯兰芷看来,贵妃也算是受了罚,她此刻真正想报复的是——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