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坐在榻上,眼风却似淬了毒,冷冷钉在宋宝林身上。
宋宝林仰着脸,言辞恳切:“娘娘明鉴!皇上先前已经允了娘娘与两位皇子相见,这些时日妾一心想着借大皇子生辰谋划您解禁的事,而且事无巨细皆已禀明娘娘,当真没做过半分不利于娘娘的事!此番消息来得突然,妾也不知道其中缘由。何况事涉前朝,莫说是妾,便是妾的父亲,也绝无插手之力啊!”
为了彻底取得贵妃的信任,她必须献上一份实实在在的投名状,助贵妃解禁便是最好的机会。同时她以此为由进言,哄得贵妃点头,将韩家安插在宫中的部分人手,暂时拨给她调用。
满以为胜券在握,只差临门一脚,却在此时冒出这么件事来,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眼波微转:“莫非这里头有韩太傅的安排?娘娘可曾去信询问?”
贵妃指尖的护甲轻轻叩在案几上,殿内烛火映得她眼底晦暗难明。
良久,她开口道:“本宫解禁之事……可都万无一失了?”
宋宝林膝行半步:“回娘娘,殿中省筹备已久,妾前日侍驾时亲眼见礼部呈了十余个吉字请皇上圈选,只是皇上不太满意,可见皇上对给大皇子颇为看重。礼部那边也有人递过话,借着仪程规制由头,明里暗里向皇上点明了生母临席的旧例。今早殿中省核验流程时,宾客位次里……确实列了娘娘的座次。”
“本宫姑且再信你一回。”贵妃眼尾掠过一道寒光,“但若让本宫知道你背地里有什么小动作……”
宋宝林立刻深深俯首:“妾不敢。”
宋宝林踏出朝霞殿,脸上的恭顺顷刻褪尽,她将手搭在兰巧臂上借力步下玉阶,声音压得又急又低:“立刻传信给父亲——问清楚究竟是起了什么变故。”
菊秋替贵妃换了一盏新茶:“娘娘,您真的相信宋宝林吗?”
贵妃漫不经心地拿起杯盖拂了拂:“信字最不值钱,要紧的是她父亲的仕途攥在韩家手里。眼下最重要的是本宫解禁的事,否则许多事到底是不方便,此事暂且压一压也无妨,若真是宋家动的心思,待本宫出了这扇门,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宋宝林那句“事涉前朝”唤醒了她,工部尚书那老匹夫的胃口大得很,宋家那点家底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最要紧的还是皇上的心思。工部尚书甫一上奏皇上便即刻准允,连他推举的人选都没异议,莫非……这一切皇上早已知情?
贵妃指节倏地收紧,立即召来菊秋,吩咐她给韩太傅传消息,唯有尽快弄清原委,她才好谋划对策。
韩府书房内,宋鼎也在喊冤,韩沣见着他就要动手,被韩太傅厉声喝止。
三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最后韩太傅亲自押着两箱黄金敲开了尚书府的侧门,见了册子他也是一惊。
韩太傅盯着账册沉吟良久。
若是冲着韩家来的,这册子为什么只送到了老尚书的府上,而不是直呈御前?为什么都送到老尚书的府上了,却没让他举荐自己派系的人?朝中谁人不知道宋鼎是他的人?这倒像……有人既要敲打韩家,又留着余地。
最令他心惊的是皇上的态度,老尚书请辞前分明未曾与皇上私下奏对过,却偏偏一提皇上就答应了。而皇上继续用韩氏的人,但却不用韩沣……
这册子皇上只怕是已经见过了!岂止!恐怕根本就是皇上命人送到了老尚书的书房里!故而皇上毫不犹豫地允了老尚书的辞官,故而才不用韩沣!
韩太傅惊出一身冷汗,若真如自己所想,皇上此举已是网开一面,再觊觎尚书之位便是自寻死路。幸而宋鼎终究是他的人,工部仍在自己掌控之中。
想通关节的韩太傅一锤定音,宋鼎的尚书之位彻底坐稳了,被拘在书房挨了训诫的韩沣,次日竟主动向宋鼎道贺,只是眼底还藏着几分不甘。
韩太傅也没忘给贵妃送去一封信。
一切尘埃落定,宋鼎抚摸着工部尚书的官印,低笑出声。
在韩沣手下连口热茶都讨不上的日子,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他对着皇宫方向深深一揖,当真是皇上给的骨头更香些。横竖都是跪着,何不跪那至高无上的人?毕竟韩家的膝盖,不也得落在太极宫的金砖上。
宋鼎用朱砂在胭脂盒夹层点了三颗痣,托采办太监送进宫中。
宫中暗潮汹涌,崔琇却在陪魏晔下棋,棋枰上黑白子交错,落子声清脆,仿佛与外界的波澜毫不相干。
魏晔指间黑子悬停良久,终是掷入棋罐发出脆响:“蓁蓁棋艺越发精进,连朕都要甘拜下风了。”
崔琇眉眼含笑:“皇上今日总是走神,方才输给妾一子,若非挂念朝事,妾怎能侥幸取胜。”
魏晔将指尖按在眉间轻揉:“也不是什么大事,大皇子的名讳拟了几个字,朕瞧着总欠些气象。”
崔琇不紧不慢捡着棋子,莞尔道:“皇上拳拳爱子之心,才格外慎重呢!凡为人父母者,总恨不能将万般期许凝于儿女名姓之间!只是皇上终究得定个主意,大皇子的生辰可没几日功夫了。前两天四皇子还问妾,该给大皇子准备什么礼物好呢!”
“说到大皇子的生辰,朕这里倒有一事想听听你的看法。”魏晔摩挲着玉扳指,目光落在崔琇身上,“按祖制,皇子赐名礼需生母在场,礼部以‘母子天伦不可废’为由,奏请朕解了贵妃禁足,你觉得该如何?”
崔琇微微一顿,目光沉静迎上魏晔的视线:“理该如此。昔日贵妃言行有失,皇上施以禁足之惩,乃是昭示宫规森严,是为‘立威’。而今贵妃于宫中虔心抄经悔过,皇上若此时示以宽宥,正是。恩威并济既全了宫规体统,又不失天家温情。”她稍作停顿,况且贵妃终究是大皇子生母,若此番赐名仪典上生母缺席……恐惹来朝野非议,反损大皇子颜面。
魏晔见她目光澄澈,言语间没有丝毫芥蒂:“蓁蓁这般气度,当真如朗月清风。”
崔琇眉尖微扬:原来陛下绕了这许多圈子,是疑心妾气量狭小,特地拿话试探呢?
魏晔笑出声来,将人揽入怀中,手轻抚过她云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