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白上前一步,附在贤妃耳侧,声音压得又低又轻:“主子。”
刘山那头刚来回了话,昭充媛打算闭门静养,眼下正愁没法子将那药送到她身边呢,这佛珠倒是个极好的机会。昭充媛这些日子抄经祈福,若得了这开过光的宝贝,必然是会日日带在身上的。
她略偏过头,朝一旁正摆放佛珠的内侍微一招手:“我瞧这些佛珠材质各异,想必其中……另有一番讲究?”
内侍躬身笑应道:“为了彰示宫中规仪,殿中省依着各位主子的位份,择选了不同材质敬上。譬如皇后娘娘用的是东珠,诸位妃主子用的是满翠,再往下,便是金丝楠木、小叶紫檀等名木了……”
露白闻言,眉头一蹙:“依你的意思,同一品级的主子们所用材质相同,并无任何区别?”
“哪儿能啊!”内侍赶忙笑着解释,“同一品级里为示不同,这佛珠上镶嵌的宝石、编缀的络子也皆有分别。您瞧,这串翡翠珠配粉碧玺的是贤妃娘娘的,旁边那串缀着蓝碧玺的便是淑妃娘娘的……且咱们摆放的次序都是紧跟着各位主子的位份来,万万不敢出错的。”
露白微微颔首:“有法子区分便好。若是忙中出错,混淆了哪位主子的东西,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这儿没你的事了,且去忙吧。”
待那内侍退下后,贤妃伸出手拈起了那串缀着青金石的楠木手串,在指尖轻轻一转。按方才那奴才说的,这……便是崔琇的了。
回到长阳殿,贤妃坐在软榻上,轻轻揉着眉心:“家中近日可有消息递进来?父亲那边……那件事处理得如何了?”
露白倒了一杯热茶奉至贤妃手边:“回主子,家中……还未有消息传来。终究是老太爷的事,大人那边,只怕也是不便过多干涉。”
贤妃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撂:“有什么不便?!若是此事败露,余家满门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日后也休想在京城立足!再传消息去催!告诉父亲,最多三日,必须将那人料理干净!”
露白当即垂首应道:“是,奴婢马上去办。”
贤妃似又想起一事,语气里带了几分冷峭:“她还是终日闭门不出?”
露白微微一怔,随即会意:“除却请安,余宝林平日里……确是深居简出,甚少踏出宫门。”
“真不知家里送她进宫究竟是图什么!”贤妃面上掠过一丝嫌弃,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愠怒,“这般不中用,终日缩头缩脑。但凡她能争口气,我又何至于去指望旁人的肚子!”
露白轻声劝慰道:“主子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眼见着也要选秀了,到时让余大人再择一位灵秀的送进宫来就是。”
贤妃揉了揉额角:“罢了。”再抬眼时,目光已恢复了几分沉静,“那边的人手,可都安排妥当了?”
“您放心,只要落地的是个小皇子……”
贤妃缓缓颔首,她必须得有一个皇子。王婕妤家世一般,若生产时出了什么意外……皇上定然会为她的孩子另择一位嫔妃抚养。三妃之中,唯有她膝下空虚,论情论理,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崔琇……她可是皇后的人,背后的崔家更是不容小觑。这样的人,最好就是让她生不下来。
慈元殿隐在夜色里,唯有值守内侍手中几点昏黄的灯笼,在廊庑间缓缓游移。
偏殿内,法会所需的一应器物堆积如山,管事的再三叮嘱,此间事务万万不容有失。谁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莫说是罚去刷洗恭桶,搞不好小命都得搭上。
巡完偏殿正准备离开,高个内侍脚步却猛地一滞,倏地扭过头,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同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身旁那人一脸茫然,跟着屏息听了片刻,摇头道:“没有啊……除了风声,哪有什么声响?你是不是听差了?”
高个内侍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真……真没有?可我方才……分明听见……像是……像是小孩子的哭声……”
他说着已带上了哭腔,两条腿更是止不住地发软。
可他那同伴竖耳再听,四下里仍是一片死寂,哪有什么哭声?正待开口,却见高个内侍已骇得怪叫一声,如同见了鬼般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偏他那同伴又是个嘴碎不牢靠的,翌日便将昨夜之事添油加醋传遍了慈元殿。众人嗤笑他胆子比针眼还小,竟被几声夜猫子叫唤吓破了胆,险些尿了裤子。
起初,他也只当是自己夜里恍惚,听差了。
可这日淑妃忙碌至日落时分,正欲摆驾回宫,却又骤然驻足,声音里带了一丝惊疑:“你们……可曾听见什么?本宫方才,怎么好似隐约听着婴孩的啼哭声……”
慈元殿闹鬼的事悄悄传开了。
刘山刚踏进门,便瞧见几个小内侍扎着堆,交头接耳地说得正密。他凑近一听才知道是在说宫里闹鬼,那于波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似亲眼瞧见了一般,他不由得嗤笑一声,只当是这群人闲来无事,又以讹传讹,并未往心里去。
谁知当夜,刘山便陷在了梦魇之中。恍惚间,似有若无的婴孩啼哭缠绕耳际,接连几夜皆是如此,他便不由得犯了嘀咕。
他一把拽住于波,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到了一处僻静角落。
于波神神秘秘从怀里摸出个荷包,塞到刘山手里:“你可别不信邪!这事儿里头透着古怪呢!我那个在慈元殿当差的同乡,可是亲耳听见的!连淑妃娘娘也听见了!你想想,这还能有假?”他的声音愈发低了,“这回办法会,明面上是祈福,实则是为了平息阴祟……怕是……早年那些没福气见到天日的小主子们,心有不甘,回来寻仇了!”他指了指刘山手里的荷包,“这平安符你收好,我特意托同乡从慈元殿的香炉底下求来的,沾足了佛气。万一……那位杀红了眼,认不清人呢?”
刘山捏着那平安符,心下虽仍是将信将疑,到底还是揣进了怀里。他暗自琢磨着,是否该将此事告知贤妃。
可贤妃这几日早早就被淑妃叫去操办法会之事,他几次想寻个空隙回话都未能得便。更何况,这等荒诞无稽之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却愈发离奇,那夜半的婴啼之声,竟已算不得什么了。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在屋内榻上躺下,谁知一觉醒来,竟不知何时赤身躺在了院中!若非冻醒,还不知要昏睡到几时。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梦中他只觉胸口被千钧巨石死死压住,任他如何挣扎也喘不过一口气,几近窒息时猛地惊醒,却发现胸口赫然有个小小的血手印。
刘山再不敢有半分迟疑,当即便寻了于波,好说歹说,托他从慈元殿弄了些香烛出来,一心只想赶紧寻个僻静无人之处,烧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