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刘山状若疯魔,一路嘶嚎着直冲慈元殿大门,最终被门前的禁卫死死按住,隐在阴影里的季安这才悄然退去。
方才正是季安隐匿在假山的另一侧,模仿着婴儿啼哭,他一路跟在暗影里,不断用那诡异的哭声驱赶着刘山,确保他不偏不倚地直冲向慈元殿。
魏晔刚将第七盏长明灯置于佛前,慧明禅师领着人低声诵经,正是一片肃穆之时,门外却陡然传来一阵喧哗骚动。
他不悦地蹙起眉头,目光仍凝在灯焰上,声音却已沉了下去:“何人在外头喧哗?”
安福也是一愣,心下暗叫不妙。这都什么时辰了,慈元殿的人怎会如此不知轻重地喧闹?难道不知皇上正在里头吗?
他急匆匆跨出殿门,一眼便瞧见两名禁卫正死死将一个内侍按在地上。
那内侍虽被制住,身体动弹不得,整张脸却扭曲狰狞:“有鬼!有鬼啊——!放开我!它追来了!它就在后头——!”
安福一见那场面,气得脸都青了,又不敢高声,只得死死压住嗓子,对着那两个禁卫低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东西堵住他的嘴!惊扰了圣驾,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一名禁卫慌忙松了只手去掏汗巾,就这瞬息间的松懈,刘山竟爆出一股死力,猛地挣脱开来!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直直扑向近前的安福,一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掐住安福的胳膊:“别缠着我!走开!走开啊!小殿下!小皇子!求你饶了我!是、是贤妃娘娘!是贤妃娘娘指使我干的!你去找她!你去找她索命啊!不干我的事——!!!”
安福正欲呵斥,却被这没头没脑的疯话猛地钉在了原地:“小皇子?什么小皇子?”
莫不是……他倒吸一口冷气。
皇上此刻正在殿内为那位早夭的小皇子点燃长明灯,祈引往生……这内侍怎就偏在此时喊什么“小皇子”?莫不是他看见了什么不?!
一股寒意自脚底猛地窜起,安福生生打了个冷颤,只觉远处的夜色里似有什么东西正死死盯着他。
刘山声音嘶哑:“皇后娘娘那位早夭的小皇子啊!还、还有……还有邓庶人的……还有五皇子……都来了!他们都来了!都跟着我!他们全都跟着我啊——!”
安福听得这话,只觉得头顶仿佛炸响了一个焦雷,震得他三魂七魄都要飞散出去!
他深知事关重大,将金水招至近前,压低声音道:“这窟窿要是捅破了,天都得塌半边。你亲自带人把他给咱看好咯,他若少了一根汗毛,你们提头来见。”
金水连声应下,手里毫不含糊,利索地将刘山捆成了粽子,又寻了块破布将他的嘴塞得严严实实。方才他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已是惊出一身冷汗,深知此事牵扯甚广,万万不能再让这厮瞎嚷嚷。
安福快步踏入殿内,见魏晔正阖目随慧明禅师诵经,只得强压心急,垂手在一旁候着。
他的脚跟不住地左右微挪,手指反复攥紧又松开,目光频频望向魏晔。
好容易熬到诵经声歇,他正欲上前,佛前明灯却“噗”地熄了一盏,将他硬生生又堵了回去。
魏晔摩挲着玉扳指,目光沉沉地落在那盏熄灭的灯上:“禅师,此象……当作何解?”
慧明禅师双手合十,垂眸低语:“阿弥陀佛。小皇子尚有心愿萦怀,不肯就此往生极乐。”
“因果?”魏晔手中一顿,“是何因果?”
慧明抬眼望向那盏熄了的灯:“天机幽微……贫僧只能窥见,这因果重若山海,方才牵绊住小皇子的魂魄。皇上龙气护体,万邪本当退避,小皇子却独独显化于您眼前,此缘此法……怕是唯有皇上能解。”
魏晔指间玉扳指被攥紧,目光落在虚空中,这孩子迟迟不愿离去,莫非是因为害他之人尚未伏诛?
他自然清楚,那个才人不过是枚棋子,受了贵妃的蛊惑才闯到了皇后面前。可韩家还死死盘踞在朝堂之上,此刻尚且动不得。魏晔眼底沉过一丝晦暗,终究,还是要委屈这孩子再等等了……
安福急得险些跺脚,可不就是天大的因果未了!小皇子冤魂不散,已经亲自将那真凶送到御前来了!
他急得喉头发紧,也顾不得礼数,往前蹭了半步,声音压得又低又促:“皇上……皇上!”
魏晔眉心骤然拧紧,带着被打断的不悦:“何事?”
安福疾步上前,凑到魏晔耳边,压低声音将事情说了一遍:“……人如今就在偏殿扣着,只等着您示下。”
魏晔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眼底似有寒潭深漩,声音却极其平静:“将人带回太极宫,朕要亲自审问。”
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安福太熟悉这平静下汹涌的杀意,他知道皇上这是动了大怒。余家本就出了事,若这内侍说的是真的,只怕贤妃娘娘不会再有活路,这京中也不再会有余家。
刘山被人拖去换了条干爽裤子,太医两针扎下去,他涣散的神智才渐渐聚拢。当被押着踏进大殿时,他心里便已知晓自己是活不成了。如今唯一的路,就是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倒个干净,或许还能少受些剥皮抽筋的苦楚。
若非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自己又怎么会被小皇子的冤魂径直逼到皇上面前?这念头一起,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他再不敢有半分隐瞒,将自己参与的事全都抖落了出来,连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乌勒草汁毒害有孕嫔妃、利用熏香使邓庶人发疯冲撞贵妃早产、在昭充媛宫里埋麝香、给四皇子送浸过药的毛笔……这桩桩件件,安福越听越是心惊。
魏晔猛地抬手,茶盏带着厉风砸在金砖上,碎裂声尖锐刺耳,瓷片与茶水四溅开来:“放肆!好!好一个贤妃!好一个余家!”
是夜,安福亲自领着人,按着刘山吐出的名单,将藏在各宫的“钉子”一个个剔了出来,全部拖进了罪奴司。
他端坐在阴冷的值房里,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眼皮都未抬一下。皇上要在天明前见到结果,那便一刻也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