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内侍快步进殿,安福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
那小内侍凑到他耳边低语数句,随即又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
安福微微抬了抬下巴,那小内侍便躬身退去。
他双手捧着东西来到了御案旁:“皇上,昭充媛那边递了封信进来。”
魏晔自奏折中抬头,伸手将信接了过来:“她醒了?”
“回皇上,昭主子是申时半醒的。听闻七皇子的事后,当即便修书一封,命人送了过来。”
魏晔扫过信笺,满纸皆是惊惶,极力辩白着天命之说,最后恳请他能彻查此事,以还她们母子一个清白。
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魏晔不紧不慢地叩着桌面,目光落在那明显气力不继的字迹上,低低斥了一声:“真是胡闹!”
安福听在耳中,心下顿时雪亮。
皇上对昭充媛的疑心已然褪去不少,也难怪,毕竟如今这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昭充媛的手笔。退一万步讲,即便昭充媛真要替七皇子铺路,也远不到这般急切的时候,皇上春秋鼎盛,哪有这般沉不住气的道理?!再说这位主子就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
连他都瞧出的破绽,皇上圣明,又岂会不知?
魏晔略一沉吟,吩咐道:“你去仙客轩走一趟,就说朕这几日被前朝事务绊住了,让她不必多想,静静养着便是,待朕忙完便去瞧她。”
听罢安福的传话,崔琇眼中的光采瞬间黯了黯,却强自平稳了声气:“辛苦大监跑这一趟。劳烦转告皇上,纵使国事繁忙,也请皇上为天下百姓珍重自身。”
安福恭敬应道:“娘娘的话,奴才一定带到,这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江顺将安福送至宫门外,他面上隐隐带着忧色,却一句不该问的话都没打听。
虽然即便问了也是白问,安福半个字也不会透露,但有分寸的人到底叫人更喜欢,也省了他周旋的力气。其实皇上肯叫他来走这一趟,本身已经能说明些事情了,以昭充媛的聪慧,定能品出这其中的意思。
孙瑞见人走远,这才上前一步:“主子……”
崔琇将方才外露的神色敛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沉静:“皇上虽信了我几分,疑影却未全消。要彻底破了这局,还得看后面的事是否顺利。”她揉了揉额角,难掩倦意,“七皇子那边一切可还妥当?”
此前她已严加防范,唯恐对方在七皇子身边做手脚。幸而孙瑞仔细查验后并未发现异常,但她们仍不敢有丝毫懈怠。
青玉见状,忙上前为她轻轻按揉:“主子宽心,红钏在偏殿一眼不错地盯着呢!您先进些饮食,再歇一歇,后头纵有千头万绪,也得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
崔琇微微颔首,勉强用了半碗鸡汤粳米粥,倦意便如潮水般涌上。青玉正为她擦拭手臂,却见她已歪在引枕上,沉沉睡去了。
眼下,她能做的都已做尽,纵有千般忧虑,局势也不会顷刻扭转。此刻她最需要的便是养精蓄锐,否则对手未倒,自己先熬坏了身子,那才是满盘皆输。
早朝刚散,魏晔便命安福传了司天监正使。
那正使躬身垂首进了大殿,至殿中深深伏地:“臣,司天监正使叶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晔垂眸睨着他,并未立刻叫起,而是静默了半晌,方才沉声开口:“起来回话。朕问你,近来天象,可有什么说法?”
叶宣虽不敢抬头直视魏晔,无法瞧清他的神色,但那道钉在他身上的目光,天威深重,压得他心头狂跳,几欲退缩。然而,一想到那人许诺的前程与重利,微微动摇的心思又坚定了起来。
他一揖手,禀道:“臣近日观天象,见紫微帝星之畔,忽现一辅星,其色赤白,光晕刺目。古籍有云,‘赤芒冲斗,主刑克,亲宫不宁’。此星象正应‘孤克’之兆,或与至亲之人有所妨害。”
魏晔神色未动,声音不辨喜怒:“哦?那依你看,这颗辅星,应在何人身上?”
叶宣躬身道:“臣以周天星盘反复推演,此星象所应之‘分野’,正对应皇城西南。而星位显耀之时,恰与……恰与七皇子降生后的天象变动隐隐相合。”
“你的意思是……朕的七皇子生而不祥?”魏晔眸色沉了沉,“叶宣,你好大的胆子!”
叶宣扑通一声跪倒,整个人几乎伏贴于地:“臣惶恐!然天象垂戒,不可不察,此乃臣的职责所在。臣心系皇上与社稷安危,唯有冒死上陈!皇上若不信,只需询问宫中与七皇子血脉相连之人,近日是否有不安之象,便可印证!”
魏晔摩挲着玉扳指,良久才开口道:“你退下吧!”
叶宣弓着腰退出了大殿,直至转身走到台阶下,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才敢吐出那口一直憋着的气。这才惊觉里衣早已被冷汗洇透。
魏晔目光扫过殿外:“近来宫中,可有人身子抱恙?”
安福细一思量,恭声道:“回皇上的话,前日底下人来报,说是二公主不慎染了风寒。”
自打余氏去后,二公主的身子就没怎么好过,断断续续地一直病着,全赖恭美人日夜不歇地守着,否则只怕是……
如此看来,兴许只是巧合。可他不过是个奴才,主子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至于主子会怎么想,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魏晔瞧了他一眼:“是何人在后宫妄议天命,惑乱人心……如今,可有结果了?”
“那日在金鳞池畔的宫人不少,奴才叫人挨个问了过去。话头起自两个小宫女,她们是在御花园当值时听到的。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恰巧曾在那时段途经御花园。此外,昨日晨省时,贵妃娘娘曾提及七皇子是大运道之人,还被皇后娘娘斥责过。”
魏晔手一顿:“贵妃……”
他本就疑心此事背后另有推手,今日这司天监的叶宣又给七皇子扣上了“孤克”的帽子,倒是巧得很。
他冷笑一声,召来了暗卫:“去盯死叶宣。给朕查清楚,他观的天,到底是哪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