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人目光扫过桌上那堆锦盒,唇角扬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清冷。待柳叶将人送走,她脸上的笑意顷刻消散,只余下满室寂静和她怔然独坐的身影。
恭婕妤仅仅指证了韩采女谋害二公主一事,而她却供出了韩采女数年来的所有罪状。功劳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为何她能晋位,自己却只得这些死物?
纵然皇上才晋了她的位份,可宋家在前朝立下的功劳,难道还不足以让她的位份再动一动吗?
难道……是因为她不是第一个开口的?
也罢,恩宠之事来日方长。待日后有了皇子再徐徐图之也未尝不可,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韩采女永远闭上嘴。
她将算计德妃的事尽数推到了韩采女身上,只待她一死,便可来个死无对证,谁知皇上竟未如处置余氏般将她赐死!
韩采女多活一日,此事便多一分泄露的风险。一旦德妃知晓自己也在谋害她的事里头伸了手,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以防万一,还是得寻个机会叫韩采女彻底闭嘴为好。
恭婕妤虽晋了位,却还是与从前一样,借着养病的由头窝在静渌轩里,如无必要几乎不在人前露面,唯见宫人偶尔抬着书箱出入。
宋美人倒是日日去皇后跟前请安,众人皆知她不能生了,瞧着她的眼神不免带着几分怜悯。
然而,当皇后宣布初选名单已定的消息后,她们那点心思便立刻烟消云散了。新人一入宫,往后的恩宠只怕越发稀薄。有那闲工夫怜悯别人,不如多花些心思琢磨如何留住圣心。人家再不济,好歹还有个美人的位份撑着呢!
出了凤仪宫,崔琇施施然走到宋美人身边,笑吟吟道:“还未来得及恭喜宋美人,想来宋大人是忧心你在深宫孤单,特意让亲妹妹入宫相伴,如此……倒也是一段佳话。”
宋美人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崔琇故作惊讶道:“怎么,令妹宋箐已过了初选,莫非此事宋美人尚不知情?”她掩了掩唇,“那倒是本宫多嘴了。”
说罢,崔琇不再多言,径直转身上了轿辇。
宋美人却是浑浑噩噩,一路上神思恍惚,连自己是如何踏进宫门的都不记得。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父亲竟瞒着她,将妹妹送进了宫!
她并未怀疑德妃是在骗她,此事真假,日后自有分晓。只是她不明白,父亲曾亲口许诺,宋家在后宫唯有她一人,将倾全族之力助她。言犹在耳,为何转眼之间,他就将妹妹送了进来?
难道仅仅因为她不能再生育,对于父亲而言,已成了一枚无用的弃子,要用新的来代替?
想到此处,对韩采女的怨恨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若不是那毒妇生生灌了自己一碗红花,她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骤然起身,眼底一片冰寒:“备轿,去栖芜馆,我要去给韩采女送份‘大礼’。”
栖芜馆的木门被从外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怪响。
韩采女一身粗布衣衫,发髻松垮,正高卷着袖口,用力搓洗着木盆中的衣物。
这里并无宫人伺候,每隔几日,才有人送来些许食材,吃不饱却也饿不死她。浆洗缝补、生火做饭,事事皆需亲力亲为,不过短短几日,她那葱白似的手指,已变得粗糙不堪。
余光瞥见宋美人,她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好似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而对方不过是匍匐在她脚边乞食的一条狗罢了。
宋美人抬手在鼻尖前扇了扇,随后用绢帕掩住口鼻,轻蔑地笑了笑,对韩采女的无礼浑不在意。
她半侧过身子,朝着门外柔声唤道:“二皇子,你的母亲就在这里,快进来吧!”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在韩采女耳边炸响,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竟真的在门边见到了局促不安的二皇子。
她猛地丢下手中的衣物,手忙脚乱地理着散乱的鬓发,试图将卷起的袖子抚平,又扯了扯那身粗糙的布衣。可任她如何整理,也掩不住满身的落魄,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珠环翠绕的贵妃了。
韩采女朝着二皇子招手,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二皇子,快过来,到母亲这儿来。”
然而,二皇子并未如昔日那般欢笑着扑来。他迟疑地挪进门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缓慢,最终停在了宋美人身边。
他明明听见宋娘娘说,母亲要害他和大哥,宋娘娘这样说母亲,应该是坏人才对。可宋娘娘找到他,红着眼睛说她没骗人,是因为心疼他才会说出真相,还特意带他来问母亲……他实在想不明白,纠结了好久,还是跟着来了。
他心中充满了恐惧,无比渴望能见到母亲,亲口问一问。可大哥不肯带他来,伺候他的人也都避之不及,直到今日宋娘娘找到了他。
宋美人蹲下身,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神却牢牢锁在韩采女惨白的脸上,她轻轻将二皇子往前推了推:“二皇子快过去吧,你不是念叨着想见母亲,她就在那儿。”
这句话好似让他生了一丝勇气,二皇子慢慢挪到韩采女面前,韩采女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失声痛哭。即便是宋美人这可疑的好心,也暂时被她抛诸脑后。
终究是血脉相连,又自小被母亲疼爱着长大,二皇子紧紧抱着韩采女的脖颈:“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真的……真的给我和大哥下药了么?”
韩采女自然不会承认:“没有!你们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会害你们!”
二皇子揉着眼睛,抽噎道:“可是……可是……宋娘娘说……”
韩采女双手箍紧他的小肩膀:“没有可是!那时候她还未入宫,她能知道什么?!”她胡乱抹去二皇子脸上的泪,“好孩子,现在只有你能救母亲了。去求你父皇,告诉他我是冤枉的,去求求他,让他将我放出去。”
这短短几日她好似将所有的苦都吃了一遍,从前想着熬到皇子出宫的豪气也被磨得一干二净,她一刻也等不了了!她翻来覆去念叨着这几句话,癫狂的样子吓得二皇子连哭声都哽在了喉间。
宋美人此时才上前,从韩采女手中解救出二皇子,又唤来宫人送他回去,那孩子许是吓坏了,被宫人牵着手带离时,竟一次也没回头。
待二皇子的身影彻底消失,韩采女才缓缓站直了身躯。
她拂了拂粗布衣裙上的褶皱,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美人向前倾身,几乎贴着她的耳畔:“我来,是想同你做一桩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