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用力哼了一声,转身用后背对着来人。
大皇子却不以为意,从奶娘手中接过粥碗,在榻边坐下。他执起银匙,不紧不慢地搅动着碗中莹润的米粥:“先把粥用了。吃完,我带你去见母亲。”
二皇子闻言立时坐起身,却还倔强地抿着嘴,迟疑地看着大皇子:“你……你说真的?”
大皇子将粥碗往前一送:“我何时骗过你。”
二皇子像是生怕他反悔,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瞧着二皇子终于肯吃东西,满屋子人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里。这位小祖宗若是真饿出个好歹,他们这些伺候的,一个都难逃干系。
二皇子换好衣裳,一刻也等不得,急急催着大皇子出门,谁知刚踏出殿门,一眼就瞧见了廊下的李氏,他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还不待他开口,大皇子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你若想见母亲,从现在起,就得听我的话,否则咱们也不必去了。”
二皇子抿紧了嘴唇,虽满脸不情愿,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低下了头。
一行人穿过几条偏僻宫道,终是到了栖芜馆。
天寒得厉害,呵气成霜,栖芜馆内更是冷得彻骨。
韩采女蜷在炭盆边缝补着旧衣,盆里烧的是宫中最下等的黑炭,腾起的青烟带着股怪味,灰絮四处飘散,她被呛得连连咳嗽,眼睛也熏得通红。
可即便是这黑炭,如今她也得算计着烧。宋美人倒是接济了些用度,可她区区一个美人,份例能有多少?
烟雾缭绕里,她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大皇子。
韩采女疑心自己被烟熏花了眼,待看清果真是大皇子,她猛地站起身,连手中的衣裳滑落在地也顾不上,急急问道:“大皇子?你怎么来了?你弟弟呢,他没跟你一道来吗?”
说完也不待大皇子回话,快步走到门口,探身向外张望。当看清除了大皇子和他的奶娘外再无旁人,她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用力,脸上掠过一丝难言的失落,这才转过身回到殿中。
她一把攥住大皇子的手,将他拉到炭盆旁坐下:“胥儿,这些日子你怎么都不来?你看看母亲过的这是什么日子?这地方哪里是人待的,我是一天也熬不下去了!你去求你父皇,就说我知道错了,求他看在你们兄弟的份上,放我出去吧!”
大皇子被浓烟呛得偏头咳了几声,待气息平复,缓缓道:“母亲此刻是真的知道错了吗?”
韩采女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我何错之有?!我争抢算计,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你们兄弟二人!在这宫里,我若不争,不抢,我们娘仨早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更别谈什么前程!我生你养你,你倒来问我知不知错?孝道二字,你读到哪里去了!”
大皇子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韩采女脸上:“既是为了我与弟弟,母亲可否告诉儿子,您为何要在那甜汤里下药?”
为什么要在甜汤里下药,为什么要给我盛满那样一大碗,我差点就真的死了啊,母亲……
韩采女被他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睛盯着,眼神慌乱移开:“你胡说什么!那药不是我下的,休要听旁人挑拨。”
大皇子却不肯退让:“若不是您吩咐的,难道是荷夏姑姑自作主张?您素日偏疼弟弟,那日却独独不许他多喝一口,为何?因为您心知肚明,那汤有问题!您明知有毒,却给我盛上满满一碗!您是不是,本就存了心要我死?为什么?难道我不是您的儿子吗?”
韩采女被大皇子一连串的问题逼得恼羞成怒,扬声打断他:“够了!那药根本吃不死人,我又叫人留意了份量,不过是让你们病上一场罢了,你如今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话一出口,她才猛地收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所以,”大皇子的声音异常的轻,“您承认了。”
他原以为会难过,此刻却只觉得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骤然落地,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韩采女厉声斥道:“诘问母亲,谁教你的规矩!”随即又压下火气,放软了声音,“我那不过是苦肉计罢了,为的是替你们兄弟扫清障碍!咱们母子三人才是一体,我又怎会害你们?你去求你父皇,只有我从这里出去了,才能护着你们长大,为你们谋划前程啊!”
大皇子不为所动,依旧定定地望着她:“母亲既如此为我们筹谋,那儿子再问一事。弟弟近日与宋美人往来亲近,您是否知晓?自那日听闻她指证您后,弟弟便对她心生怨恨。若非您从中引导,他断不可能如此。您究竟用弟弟,与宋美人换了什么?”
“放肆!我是你母亲,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韩采女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断,狠狠一掌掴在大皇子脸上,“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韩家已经倒了,你父皇心里早就没了我们!我不想法子寻条活路,早就叫人作贱死了!”
大皇子垂下眼,默默起身朝着外头走去。韩采女顿时慌了神,急忙追了上去,想着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即便不能让他去皇上那儿求情,好歹也给自己送些东西来,这天实在是太冷了。
大皇子迈过门槛后停下了脚步,半转过身:“都听清楚了吗?”
韩采女正在纳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二皇子与毓庆郡夫人不知何时已立在窗外,方才她与大皇子说的那些话,只怕是一字不落,全都被他们听了去。
一刹那间,韩采女脸上的血色尽褪。
她急忙上前准备解释,二皇子却好似见到洪水猛兽般后退一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朝她喊:“你走开!你是坏人!你给我和哥哥下毒!我恨你!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说罢,二皇子转身就跑。
韩采女心急如焚,伸手就去拽他,二皇子奋力挣扎,混乱间二皇子脚下一绊,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二皇子的额头狠狠撞在院中一块翘起的地砖棱角上,鲜血瞬间涌出,他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