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尺玉轻手轻脚地奉上茶盏。
皇后眼波微转,与侍立在侧的云秋视线一碰,云秋当即会意,摆了摆手,殿内宫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魏晔将身子靠进椅背,抬手揉着眉心,闭目沉声道:“今日之事,皇后怎么看?”
皇后叹道:“妾一得了消息,便命人将栖芜馆围了起来,又让容音亲自在那儿守着,任何人皆不得出入。如今二皇子性命垂危,大皇子也受惊不浅,此祸根源头,便是韩采女!韩采女虽是皇子生母,但也正因如此,其所作所为才更叫人寒心。前次您念在孩子们的份上,已是法外施恩,可她却不知悔改,妾以为此风断不可长!”
魏晔没有说话,只是手中摩挲玉扳指的动作越来越急,最终骤然停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三记叩门声打破了内室的凝滞,皇后扬声问道:“何事?”
只听云秋在殿外恭敬回道:“启禀娘娘,太后宫中的杜若嬷嬷前来传话,正在殿外候着。”
杜若奉太后的旨意,来请魏晔与皇后前往瑞安宫。
宫中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是瞒不过太后的,一听闻帝后二人出了南苑,太后便遣了杜若前来请人。
魏晔与皇后不敢耽搁,当即便移驾去了瑞安宫。
太后得知二皇子情状凶险,口中念了句佛号,目光落在皇后身上,斥道:“皇后,你执掌凤印,便是如此统御六宫的?身为母后,竟连个孩子都看顾不了,任由他们去见那个罪妇!”
皇后闻言立即离座:“母后教训的是,皆是儿臣疏忽失察之过。”
赦免韩氏的决定是魏晔做的,此番大皇子与二皇子前往栖芜馆,亦是得了他的准许。论起来,此事如何能怪到皇后头上?
个中缘由,皇后知道,魏晔知道,太后也知道,只是,六宫事务终究是皇后职责所在,太后纵是心中再有气,也不好直接斥责魏晔。
魏晔岂能真不明白太后的弦外之音,当即将他为何允准大皇子前往栖芜馆的缘由细细说了一遍。
太后闻言沉默片刻,捻着佛珠唏嘘道:“这孩子……可惜了。”
昨儿个李氏到她这儿来请安,还对大皇子赞不绝口呢!
她摆了摆手:“皇后坐吧。”又转向魏晔,“事已至此,皇帝预备如何发落韩氏?上回已是网开一面,可她非但不知收敛,还妄图搅弄风云,哀家只问你,难道真要留着她,将两个孩子一并毁掉吗?”
魏晔迎上太后的目光,沉声道:“母后息怒。儿子已然给过她机会,是她自绝于天,便是为了两个孩子,儿子此次也绝不会再姑息。”他话音稍缓,“也正因为了两个孩子……直接赐死,恐伤其心。需得有个更……周全的法子。”
太后拨弄着佛珠:“寒冬腊月,染上风寒也是寻常。”
魏晔眸光一沉,心领神会:“儿子明白了。”
皇后垂眸,眼中快意一闪而过。韩氏终于要死了,这一次,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对了,还有一事。”太后捻动佛珠的手一顿,“此事韩氏虽是罪首,但哀家看那宋美人也难逃干系!若非她私底下勾连韩氏,蒙骗二皇子,事情又何至于如此?她这协从之罪,你打算如何处置?”
魏晔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沉声道:“母亲提醒的是,宋氏此人首鼠两端,背信弃义在前,搅乱宫闱在后,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自当与韩氏一并处置,以绝后患。”
提到宋美人,魏晔心下冷笑,那新入宫的宋才人又何尝是省油的灯?那宋鼎昔日娶了韩家女,靠着韩家的提携才得以平步青云,如今却囚禁嫡妻,任由妾室掌权,着实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眼下且容他再得意片刻,待到年底考核一过,明年升迁之际再一并料理不迟。
至于那宋才人,暂且就在宫里养着吧,左右也费不了多少米粮,量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见魏晔心中已有成算,太后便不再多言。她神色缓和下来,留下帝后二人一同用了晚膳。
因着二皇子昏迷,整个宫廷噤若寒蝉。宫道上往来之人皆屏息垂首,步履匆匆,不敢有多一瞬的停留与对视。各宫主子们也都约束下人,无事绝不踏出宫门一步,生怕在此刻行差踏错,惹来无妄之灾。
慈元殿的诵经声日夜不息地持续了三日,大皇子在二皇子床边守了三日,时间每流逝一刻,殿内的空气就凝固一分,所有人的心弦在漫长的等待中一寸寸绷紧。
铅灰色的天越压越低,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天地间一片死寂。一片雪花盘旋着落了下来,紧接着,三片、五片,无数片紧随其后,最后,天地间只剩下漫天飞絮,将万物纳入混沌中。
就在一片沉寂之中,二皇子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他似乎被眼前朦胧的光线刺到,又缓缓阖上,如此反复几次,那双眸子才彻底睁开,无意识地眨了眨。
大皇子头一个便发现了,整个人猛地一颤,连呼吸都停滞了,生怕惊碎了眼前这场幻梦,许久才挤出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唤:“二弟。”
二皇子闻声,缓缓扭过头来。
大皇子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他死死地盯着二皇子的脸,屋内侍立的宫人太医也都停了下,泥塑木雕般凝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所幸并未让众人煎熬太久,只见二皇子眼圈一红,扁了扁嘴,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大哥……”
不知是谁先喊出一句“二皇子醒了!”,所有凝固的身影便都活了过来,先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凝重,就此被这劫后余生的热烈一扫而空。
太医忙不迭地上前请脉,待确认二皇子转危为安后,报信的宫人便迎着漫天风雪奔向宫中各处。
望着眼前的喧闹景象,望着二皇子虽苍白却清明的眼眸,大皇子心头那根紧绷了数日的弦骤然松开,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只觉得眼前一晃,所有的光线与声响都急速远去,身体不受控制地沉入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