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侍叫小夏子,入宫已有五年,先前一直在杂役处当差,专司清扫那些空置无人的旧殿。约莫一个多月前,他走通了门路,调去了御花园。奴才向杂役处的人打探过,都说此人素日老实,连话都极少说。也正因如此,年前他开口向同屋借银钱,说是给同乡买药救急,不少人念着他平日实诚,便都借了。”安福小心翼翼地禀道,“可奴才细查之后发现,小夏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同乡。那笔银子买的药材,最后送进了……栖芜馆。”
难怪韩采女在缺医少药的情形下竟能支撑那么久,原是有这么个暗里接济的。倒累得安福平白挨了皇上一顿训斥,说他连句话都传不明白。
安福为此又专程去了趟太医院,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不许太医再为韩采女开药。谁知负责的太医一脸愕然地告知安福,他早就不曾前往栖芜馆问诊了。
最后,安福只以为是韩采女……命硬。
“韩采女殁了后,这小夏子竟把先前欠的银钱都还清了,紧接着就调去了御花园当差,杂役处那些人都猜他是攀上了哪位贵人。奴才找当时替他牵线的人问过,小夏子是直接塞了五十两银子到他手里的。”
“调去御花园后,这小夏子格外勤勉,不论是不是他当值的日子,总抢着在园里转悠。只因他行事稳当,从未出过差错,管事也就没在意。唯有一回……管事带他清理漱玉亭,正巧德妃娘娘与淑妃娘娘在宫道上说话。小夏子曾问过管事,淑妃娘娘腕上的白玉镯是不是宫里娘娘们都有的寻常物件?”
那管事当时就笑他:“你小子真是眼皮子浅!妃主子腕上的物件,还能是寻常夯货不成?那可是正经西州来的和田籽玉,便是宫里也没几件的稀罕物。”
如今时兴的多是金镶玉、金嵌宝石的样式,光溜溜的玉镯子反倒见得少。单一只玉镯子,费料费工不说,雕琢时稍有不慎便会崩裂。何况还是西州和田玉的,怕是翻遍六宫也寻不出几副来。
管事那时只当他是没见过世面,随口一问,便没往心里去。如今见小夏子摊上了事,生怕一个不慎将自己牵连进去,也不管有用没用,把能想到的细枝末节都倒了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安福当时听管事提起这茬,心头莫名一跳,不知怎的,竟想起芙蓉宫曾取用过蜜的事。
他稳了稳心绪,继续禀道:“养蜂所那边奴才也查实了,日前确实丢过一只蜂王。那日当值的小内侍招认,是小夏子塞了十两银子,托他偷偷弄一只出来,说是……想养在冷宫废殿里,采些蜜私下换钱。”
这事在宫里倒也不算稀奇。位份低微的主子们,想吃口甜的,或是想做些蜜渍点心献予皇上,份例里那点子蜜根本不够用。日子久了,便有人私下弄些蜂虫,偷偷养在偏僻角落。
“近半月各宫取用蜂蜜的记档,奴才也都一一核对过了。”安福声音愈发艰涩,“除……除了淑妃娘娘宫里的蜜罐已见了底,其余各处,都还存着些余量的。”
棘手啊……这线索七拐八绕的,怎么就偏牵扯到淑妃娘娘身上了。
魏晔捏着眉心的手倏然顿住,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言下之意……是淑妃?”
安福心头一凛,忙躬身道:“奴才愚钝,眼下查实的线索只到这儿,已加派人手顺着线往下挖。”
魏晔缓缓放下手,眼皮一掀看向安福:“这些……淑妃可都知道了?”
安福将身子躬得更低:“奴才一查实便赶来禀报,尚未走漏半点风声。”
七皇子昨夜果真如太医所言,折腾了一整夜,魏晔早起临朝时,孩子额上还烫得灼手,是以刚散了朝,他便径直摆驾来了昭宁宫。
崔琇此时正坐在魏晔身侧,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淑妃姐姐。”
魏晔转过头看向她,语气缓了几分:“蓁蓁可是察觉了什么?”
崔琇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撑起几分精神:“小夏子忽然有了银钱,无非两条路——要么是韩采女给的,要么是另有其人。可韩采女若真有钱,何至于要小夏子四处借钱买药?”她略顿了顿,“所以这银子,必是别人给的。非亲非故的,谁能平白给他这么一大笔钱?定是有所图谋之人。因而妾以为,小夏子便是在那时,见到了那指使之人……手上的镯子。”
若是看清了容貌,他又怎会特意去问镯子?
安福点了点头:“娘娘所言极是。”
“可若真是这样,时间便不对了。小夏子见到那镯子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淑妃姐姐手上的却是近日皇上才赏的,只是此事并不为人所知罢了,故而小夏子是误将淑妃姐姐认作了指使之人。”
魏晔目光转向安福,安福立刻躬身回话:“回皇上,三月初四那日您召见太傅过问皇子课业,听闻四皇子近来进益颇大,特命奴才取了一对西州新贡的和田玉镯赏给淑妃娘娘。”他顿了顿,“统共就贡了两对,另一对尚在库中封存。”
那照这么推算,淑妃娘娘初四得了赏赐,一时心中欢喜,初五去御膳房取蜜为四皇子制些甜点,倒也……合乎常理?
可如此一来,刚理出的线头……岂不是又断了?
如今只知那人有一对和田玉镯,但总不能将六宫妃嫔的妆匣翻个底朝天吧?再者说了,一对儿镯子而已,随便寻个砖缝梁椽便能藏得无影无踪。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崔琇垂眸将安福的话在心头细细过了两遍,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透着古怪。
片刻后,她眉心微蹙,抬眼看向安福:“你方才说,那小夏子是在漱玉亭当值时,瞧见了淑妃腕上的镯子?”
安福忙不迭应道:“管事确是如此说的。”
崔琇转头望向魏晔:“妾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