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很快就得知了消息,等崔九郎狼狈地从曲江池里爬起来时,派来的内侍已匆匆赶来。
那内侍约莫四十上下,头戴展角幞头,腰间悬着金鱼袋,一看便是贵妃身边得力的近侍。
他快步走到李元昭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叩首礼。
“长公主殿下,三公主顽劣,惊扰了宴席,贵妃娘娘让奴代谢长公主管教。现打算将她带回宫里,罚抄《女诫》百遍,好好思过反省。”
这话既给足了李元昭面子,又轻轻揭过了“扔公主入池”的恶劣行径,将一场纷争轻巧定性为“长姐管教小妹”,端的是滴水不漏。
李元昭闻言只懒懒地摆了摆手,“人带走吧。告诉贵妃,自家姐妹,何须这般客气。”
内侍连忙应了声“是”,又磕了个头才起身。
众人见贵妃娘娘都已这般表态,自也不好再议论皇家家事。
彼时崔九郎正扒着池边芦苇狼狈地咳嗽,锦袍下摆沾满泥浆。
被内侍带来的宫人半扶半拽地拖上岸时,他还不忘回头瞪了苏清辞和杜悰一眼。
三公主李元舒早已被裹进厚厚的狐裘披风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被宫女簇拥着上了马车。
陈砚清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崔九郎是贵妃的亲侄子,李元舒是二皇子唯一的亲妹妹,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甚至还得对“罪魁祸首”卑躬屈膝,主动认错?
婢女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地面,沾了泥水的锦垫被迅速撤下,连池边溅湿的青砖都被擦拭干净。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芙蓉园又恢复了先前的雅致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再发生过。
众人重新坐下,案上的冷酒被换成温热的梨花酿,新蒸的芙蓉糕冒着热气,可席间的氛围却再难回到最初的轻松。
大家都怕一不小心,又得罪了这位长公主殿下。
李元昭自然察觉到众人的拘谨,她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闷:“这场诗会魁首为谁?”
他们一行来的时候,就只见崔九郎指着杜悰的鼻子呵斥。
紧接着就是李元舒扬言要将苏清辞扔进曲江池,满耳朵都是争执与尖叫,倒真没留意先前诗会的盛况。
负责记录诗作的老内侍连忙躬身回话:“回殿下,经柳太傅与韦老夫人品评,苏相的嫡长女苏清辞当为魁首。”
李元昭的目光落在苏清辞身上,“既为魁首,当有赏赐。”
她转头对侍女吩咐,“将圣上赐予本宫那支湖州进贡的御制紫毫笔取来,赏给苏小姐。”
侍女应声而去,众人闻言都露出惊讶之色。
这御制紫毫笔每年只产几支,向来只有圣上可用,况且还是圣上亲赐之物,自然意义非凡。
长公主竟转手赏给了苏清辞,这份恩宠实在难得。
苏清辞起身行礼,言语中罕见地有些激动,“谢殿下赏赐。”
李元昭不再看她,目光扫过场下之人,缓缓说道,“今日诗作得韦老夫人夸赞者,都赏文房四宝一套。”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起了阵低低的惊呼。
大家都知道,韦老夫人是个老好人,只要诗作格律工整、辞藻尚可,总能得她一句“尚可”“有巧思”的夸赞。
这么算来,场上大半的人都能得一套价值不菲,只有皇室能用的文房四宝。
众人顿时兴奋起来,有几位性子爽朗的世家公子当即举杯谢恩。
“谢长公主殿下赏赐。”
陈砚清在一旁看得直咂舌,这李元昭是多有钱?随随便便就赏赐这么多东西出去。
席间的气氛渐渐回暖,乐师重新奏响乐曲,侍女们穿梭着添酒布菜,总算恢复了春日宴应有的雅趣。
李元昭不再理会众人,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那叠记录众人诗作的花笺。
翻到苏清辞的那页时,她指尖微微一顿,倒有些意外。
现如今的贵女习字,大多偏爱簪花小楷,笔画纤细如弱柳扶风,透着一股子刻意的柔美。
而苏清辞这手字却截然不同,笔锋凌厉,竟是极有风骨和个性的行楷,与她温婉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元昭将花笺轻轻递向身侧的陈砚清,眼神示意他评品一番。
陈砚清喜出望外,连忙上前接过。
他仔细看了半晌,由衷赞叹道:“苏姑娘这诗作得确实极好,字句清雅,意境高远,尤其是这字,笔力遒劲,怕是下了十年苦功。”
李元昭挑眉,“我听说,你也爱写诗,比你如何?”
陈砚清愣了一下,随即诚实回答,“若原先我还有几分自信,此刻看完苏姑娘的诗,确实觉得不如她。无论是遣词造句,还是意境格局,都差了一筹。”
李元昭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软榻扶手,不再说话。
脑海中却浮现出那穿越者先前所说,这场诗会本该是陈砚清大放异彩。
不仅凭着一首诗,让苏清辞对他更加倾心,收获了一众贵女的青睐,甚至还得到了太傅的赏识。
可如今看来,苏清辞的水准明显在陈砚清之上,可她却偏偏将魁首让给了他。
难道是为了陈砚清,在故意藏锋?
李元昭想到这里,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这般只有男女情爱的脑子,倒是神奇。
她对身旁的洳墨吩咐道,“去把苏小姐请来。”
洳墨应声而去,正在与几位小姐闲谈的苏清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涌现出一阵兴奋。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与长公主说说话,没想到长公主竟主动召见自己。
苏清辞走到主位前,福身行礼,“臣女见过长公主,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她刻意低垂着眼帘,不敢直视李元昭,生怕泄露了心底的雀跃。
李元昭抬眸看她,“坐吧。”
苏清辞依言坐在侧面的锦凳上,主动捧起桌上的茶壶,给李元昭续了半杯茶。
“谢公主赏赐,那支紫毫笔臣女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