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你,日日跟在朕的身边,‘皇姐’‘皇姐’地叫,叫得朕烦不胜烦。”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惆怅,“可如今……却再也听不到了。”
李元佑听着这些话,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鼻尖阵阵发酸。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皇姐对他“心狠手辣”。
所以回京后,他只敢坚守臣子身份,不敢有一丝僭越,更不敢轻易叫一声“皇姐。”
但他从未想过,原来在皇姐心中,竟然还留存着这样一丝姐弟之情,甚至曾对他有过不忍,留了他一命。
“皇姐……”他喉头哽咽,干涩地吐出这两个字。
李元昭轻轻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彻底击溃了李元佑最后的克制。
他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多年的委屈、恐惧、孤独、如同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
李元昭伸出手,将他轻轻拉到自己怀里,任由他在自己肩头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
她的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抚着他的背,“哭吧。”
这简单的话语和动作,让李元佑哭得更加不能自已,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苦楚与不安,都哭诉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嚎啕的哭声才渐渐转为压抑的抽泣,最终慢慢平息。
李元佑终于从李元昭肩上直起身来,眼睛红肿,泪痕交错,狼狈不堪。
他不好意思地别过脸,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
李元昭看着他这副模样,带着几分打趣道,“瞧瞧,哭得这般惨,看来过去几年,确实受了不少委屈?”
李元佑吸了吸鼻子,斩钉截铁道,“为了皇姐,我不怕苦。”
李元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带着几分宠溺地,摸了摸他略显凌乱的头发。
“乖孩子。”
李元佑因为这句称赞,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可马上,他又想到了,这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明日之后,他就会嫁去鲜卑。
此去经年,关山阻隔,前途未卜……
往后能否再见到皇姐,能否再踏回故土,都还是未知数。
想到这些,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心情瞬间沉入了谷底,连带着肩膀也垮了下来。
李元昭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她收回抚摸他头发的手,脸上的神情也认真严肃了许多,声音低沉下来。
“元佑,朕知道,将你嫁去鲜卑,于你而言,委屈了。”
“可你要明白朕的难处。大齐如今虽国力强盛,威震四方,却也刚经历两场大战。国库需充盈,军民需休养,新附之地需要安抚治理。鲜卑雄踞北疆,兵强马壮,仍是大齐的心腹之患,若此刻兵戈再起,于国于民,皆是拖累。”
李元佑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李元昭继续道,“你此去,并非单纯的和亲,更非朕要将你弃之不顾。”
“鲜卑大公主野心勃勃,与二王子的储位之争已暗流涌动。你身为大齐成王,嫁与大公主,便是她最坚实的依仗,能让这场内斗愈演愈烈。内乱不止,鲜卑便无力南下,这便是给大齐争取的喘息之机。”
李元佑听得心潮澎湃。
原来,他并非弃子,皇姐将他送去鲜卑,竟还有这般用处?
“皇姐,我知道了!”他激动地应道,“臣弟愿嫁去鲜卑,为皇姐,为大齐,尽一份心力!”
李元昭道,“好!朕相信你。”
随即,她的语气又转为关切与叮嘱,拉着他的手,“只是,北地苦寒,风俗迥异,又是异国他乡,你孤身一人,定要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她话锋一转,“也要时刻谨记,你是大齐的子民,是朕的弟弟……”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李元佑已经完全明白了那未尽之意。
身在曹营心在汉,莫忘根本。
“皇姐放心!”李元佑反握住她的手,“臣弟此去鲜卑,不仅会做好这个‘驸马’,更会时刻留心,为大齐打探鲜卑的内部动向、兵力部署、粮草储备…… 但凡有所察,必设法密报于皇姐!”
李元昭见他直接说出了她未完全点明的、更深层的意图,称赞道,“不愧是朕的弟弟!”
“朕答应你,待到他日,我大齐兵锋北指,平定鲜卑之日,朕必会亲自派人,接你回家。”
“接你回家”这四个字,瞬间驱散了李元佑心中所有离别的阴霾与对未来的恐惧。
他再次跪到李元昭跟前。
这一次,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发自肺腑的誓愿。
“皇姐!”他仰起头,泪水再次涌出,“有皇姐此言,臣弟纵是埋骨北疆,亦死而无憾!”
“臣弟定当谨记皇姐今日嘱托,小心行事,定不辜负皇姐期望!”
第二日,龙武门前,圣上带领百官,亲自为鲜卑使臣和成王的送亲队伍送行。
成王殿下身穿正红色婚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城墙之上的李元昭遥遥挥手。
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过了一个晚上,二皇子就从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变成了如今这番斗志昂扬?
仿佛不是去和亲出嫁,反而像是去领兵出征一般。
李元昭微微一笑,亦抬起手,轻轻一挥。
礼官高唱送行吉言,鼓乐齐鸣。
在叩谢天恩后,车队缓缓启动。
李元佑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城楼上的皇姐,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率先向着北方官道驰去。
送亲的队伍跟随着他,浩浩荡荡,逐渐远去,最终化作天际的一缕烟尘。
李元佑“嫁”去鲜卑后,果然如李元昭所预料的那般。
那大公主见有了这么强硬的后台,行事越发无所顾忌,势力迅速膨胀。
不少部族之人,见大公主声势日隆,且有强大的大齐作为后援,纷纷选择投靠。
一时之间,大公主在鲜卑国内的势力竟与二王子不相上下。
两人内斗不止,惹出了不少祸端。
直至昭明七年,老可汗骤然病逝。
二王子凭遗诏,在部分部族和贵族的支持下,匆忙宣布登基。
然而,登基大典当日,大公主悍然发难,率领早已集结好的亲信兵马,以“矫诏篡位”为名,直接带兵谋反!
谁料二王子也并非毫无准备,暗中亦有布置。
双方在王城内外爆发激烈冲突,刀兵相见,死伤惨重。
混战中,二王子身负重伤,大公主带兵撤离。
而李元佑作为大公主的驸马,自然被二王子一派囚禁。
但终究忌惮其背后的大齐,不敢轻易动他。
而大齐却在此时,以“成王无故被囚,鲜卑新君无礼,挑衅天朝威严”为由,向鲜卑出兵。
此时的鲜卑,经年累月的内斗早已掏空了国力。
面对大齐早已养精蓄锐的虎狼之师,几乎是一触即溃。
而那位刚刚登上汗位的二王子,在听闻前线败报频传的噩耗后,伤情急剧恶化,最终不治身亡。
二王子一死,鲜卑更加混乱。
残余的王庭势力秘密联络逃亡在外的大公主,请她返回王城,主持大局。
期望这个大齐成王的妻主上位,就能消除掉大齐的雷霆一怒。
于是大公主匆匆举行仪式,登基称汗。
然而,大齐并未就此罢兵。
最终,在半年后,鲜卑可汗白车素马,奉可汗宝印,引百官迎大齐军队入王城。
鲜卑,降。
而李元佑也如李元昭当初所言,被大军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护送回大齐。
李元昭晋封他为“靖安王”,为他选了江南苏州最为富庶秀美之地作为封地,满足他当初要当一闲散王爷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