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昭起身离去之时,芙蓉园内正热闹非凡。
众人聚在海棠树下行飞花令,好不热闹。
还有些公子哥儿围在青石案前玩投壶,箭矢破空的轻响混着叫好声,衬得满园春色愈发鲜活。
李元昭虽也才十八,但对这些着实没有什么兴趣。
回去之时,她索性下了步辇,沿着曲江池畔缓缓漫步。
春风拂面,空气中都是花香。
这般宜人的景致,让她眉宇间的疏离淡了几分,脚步也慢了下来。
洳墨不知哪儿去了,只有陈砚清默默跟在身后。
他难得见她有这样轻松的时刻。
他不明白,明明长公主金枝玉叶,权势在握,比院子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更有享乐的资格和条件。
可她反而似乎一直很忙,从早到晚处理不完的卷宗,见不完的朝臣,连片刻的松懈都显得格外难得。
或许见多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原先的惧怕之意虽然还存着,却也不自觉地开始欣赏她。
她或许真当的上“镇国”二字封号。
两人走到彩霞亭时,就见亭中已经坐了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青碧色的圆领袍,衣料是上好的杭绸。
腰间佩戴着金玉蹀躞带,上面悬挂着鱼符、香囊,妥妥一副标准的京中贵公子打扮。
这人正是新科进士裴怀瑾,也是河东裴氏的嫡长子。
正值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刻,只是这裴公子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眉宇间不见丝毫得意的神色。
此刻正临窗看着池中的游鱼,姿态闲适。
远远看见二人,他立即起身,遥遥地行了个礼。
李元昭看到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
毕竟,她今日前来,本就是专门来找他的。
她对身旁的陈砚清说道,“守在此处。”
陈砚清闻言,心里泛起一丝不悦。
但他也只能低头应了声“是”,站在亭外的廊下,目光有些烦躁地扫过周围的景致。
亭内,李元昭在裴怀瑾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裴怀瑾主动开口,“不知殿下叫臣来所为何事?”
李元昭目不斜视的看着他,缓缓说道,“听说你叔父暗中给你安排了一个岭南县尉的官职?”
裴怀瑾的父亲早逝,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裴氏宗族的公产均由叔父裴固言代掌。
按照族规,裴固言只是暂时执掌裴家,待他弱冠之后,便该交还宗主印信,由裴怀瑾继承家业。
可人心都是贪权的,已经到手的权力,谁又肯轻易交出?
况且裴怀瑾未及弱冠便中了进士,前途不可限量。
而裴固言不过是靠荫补得官,官场浮沉二十余年,也不过是个河东刺史。
两人之间的差距,早已让裴固言心生嫉恨。
他既怕裴怀瑾能力盖过自己,更怕等他羽翼丰满,再不能受其掌控。
到时候别说家主之位保不住,怕是连现有的权势都要旁落。
所以才在授官之时暗箱操作,硬是把他塞去了岭南。
岭南那地方,瘴气弥漫,民风彪悍,说是县尉,实则与流放无异。
远离京城这权力中心,哪怕他再才高八斗,没有人脉扶持,没有家族助力,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裴怀瑾垂下眼帘,“确有此事。”
李元昭:“你叔父倒是疼你,放着京畿附近的好缺不选,偏要把你往那蛮荒之地送。”
裴怀瑾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岭南虽偏,却能历练心性。”
“历练?”李元昭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这话唬唬自己就成了,何必说出来给旁人听。”
裴怀瑾的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叹。
在叔父的步步紧逼下,他这孤儿寡母,在宗族里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李元昭将他的失落与隐忍尽收眼底,“你若不想去,本宫可以帮你。”
裴怀瑾抬起头,看向李元昭,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
长公主权倾朝野,只要她一句话,自己不仅可以留在京城,说不定还能得一个更好的官职,摆脱叔父的控制。
可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天降馅饼的好事?
“那长公主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李元昭目光直视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我要的很简单……”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道,“当本宫的驸马如何?”
裴怀瑾瞳孔骤缩,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片刻才问道,“殿下此话可当真?”
李元昭迎上他的目光,语气笃定,“自是当真。”
裴怀瑾有些不明白了,他不过是一个裴家的弃子,空有世家大族的名声,日子过得却还不如一般的寒门学子容易。
叔父把持着族中大权,自己在裴家寸步难行,连一个小小的县尉任命都无法反抗。
她身边有能力、有家世的人比比皆是,为何偏偏要选自己做她的驸马?
“殿下,请恕臣斗胆问一句,为什么是我?”
李元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你现在确实无甚用处。但是……”
她忽然话锋一转,“你是裴氏名正言顺的宗主继承人,这身份本身就有价值,只要你做了我的驸马,拿回裴氏,自是轻轻松松。”
裴怀瑾心中顿觉不妙。
长公主竟是要扶持他,把控裴家?
可是,他做上裴家家主,对她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他突然想到了那则传言。
难道她真的有那个想法?
这太荒诞了。
裴怀瑾越想越心惊。
长公主野心勃勃,一旦自己应下,裴家便会彻底卷入其中,成为她手中的棋子。
自己虽在族中饱受磋磨,可终究是裴氏血脉,又怎能眼睁睁将家族拉入这皇权争斗的深渊?
裴怀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李元昭深深一揖。
“请殿下恕罪,臣父亲离世之时,我便发过愿,要先立业再成亲,如今一事无成,实在不敢违背誓言,更不敢高攀公主。”
这话已然是实实在在的拒绝了。
李元昭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你是知道的,从来没有人可以拒绝我。”
裴怀瑾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没有丝毫退缩。
“请殿下饶恕我的冒犯,如何惩治我绝无二话,只是驸马之位,臣实难从命。”
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春风都带着寒意。
李元昭盯着裴怀瑾,仿佛要将他看穿。
而裴怀瑾则始终低着头,却没有半分动摇。
过了好一会儿,李元昭才缓缓开口,“这话我只说一次,希望裴公子最好别后悔今日的拒绝。”
话音落下,亭内的寂静更甚。
裴怀瑾维持着躬身的姿势,指尖却微微发颤。
“若殿下无其他事吩咐,臣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