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告退后,延英殿内终于清静下来。
圣上看着李元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赞许,“雀奴此事办的漂亮,既敲打了他们,又没伤了朝堂根本,分寸拿捏得极好。”
李元昭语气谦逊:“儿臣不敢居功,此事全赖父皇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儿臣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圣上被她哄得眉开眼笑,“你这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说吧,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珠宝还是良田美宅,父皇都依你。”
李元昭道,“儿臣得父皇宠爱,自是什么都不缺。”
她故作沉吟片刻,随即抬眼道,“只是儿臣近日留意到一人,想向父皇举荐。”
圣上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眼眸微眯,带着几分探究,“哦?你想举荐谁?”
李元昭缓缓说道,“方才儿臣建议处置苏相之子,虽是依律而行,却难免让苏相心存芥蒂。可天子金口玉言,断无更改之理。只是儿臣这些时日留意到,苏相的嫡长女苏清辞,不仅饱读诗书,更通史书策论,见识远超寻常闺阁女子。”
她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儿臣想举荐她入翰林院任女学士,为父皇分忧。”
圣上原以为,郑崇被贬后,她会趁机举荐自己人填补吏部尚书的空缺。
没想到,却只是个翰林学士,还是个女子。
他眉头微蹙,犹豫道,“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
“父皇,先例本就是人开创的。”李元昭直直看向自己父皇,“当年先祖定鼎天下,废除世袭罔替,改用科举取士,不也曾被天下士族斥为离经叛道?可如今看来,正是那打破陈规的一举,才让我朝人才辈出,海晏河清。”
“苏清辞确有大才,连太傅都对她赞不绝口。若只因她是女子便埋没其才,岂不可惜?”
“可她终究只是个女子,”圣上仍有顾虑,“满朝文武定不会答应……”
李元昭继续劝道,“可母后也只是女子,当年却能助父皇平定内乱,稳定朝局,满朝文武谁敢置喙半句?”
“而且翰林院本就是修书撰史之地,又非入朝议政,让她去那里施展才华,一来可显父皇体恤老臣之心,二来也能让天下人知晓,我朝不拘男女,唯才是举,何乐而不为?”
圣上沉默了,似是在思虑。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松动:“此事终究太过出格,还是待朕召三位宰相商议过后,再做定夺吧。”
李元昭此时不再寸步不让,反而体贴的行礼告退:“谢父皇,儿臣告退。”
李元昭知道,这已是父皇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她算准了父皇的心思,先是坦然拒绝赏赐,摆出一副不争不抢的姿态,再顺势提出举荐苏清辞这桩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替旁人求个机会。
父皇本就念她此次有功,自不会轻易开口拒绝。
商议?
只要她想做的事,纵是商议,也定会如她所愿。
苏相如今儿子被断了仕途,后继无望。
骤然多了个女儿能在朝堂立足、为他维系苏家体面,他怎么会拒绝?怕是求之不得才对。
崔相那边更不必说,他早已与苏家商议着两家的婚事。
若苏清辞能入翰林院,成了有官身的女学士,对崔家而言更是锦上添花,多了个能在御前说上话的助力。
他自然乐见其成,定会顺水推舟。
至于郑相,虽向来不喜欢女子干政。
可他膝下偏偏有五个女儿,个个自幼饱读诗书,文采斐然。
若女子为官有了先例,那他岂不是也能借着这股风,把女儿们一个个送进朝堂?
这世间的事,向来如此。
许多人反对一件事,并非真的恪守什么原则,不过是因为此事于自己无益罢了。
可一旦发现其中有利可图,哪怕之前反对得再冠冕堂皇,再义正词严,也会瞬间换一副嘴脸,恨不得抢在所有人前头,将那好处牢牢攥在手里。
第二日朝会上,徐公公当众宣读了圣旨。
“河东刺史裴固言贪污盐税,倒卖官盐,贿赂科考,数罪并罚,情节严重,罪无可赦。着即削去其所有官职,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崔相身为朝廷重臣,未能事先查明裴固言贪腐之事,致国库空虚。念其有补过之心,着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吏部尚书郑崇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着贬为岭南县尉,即刻离京!”
“裴怀瑾主动揭露其叔父裴固言贪腐罪行,有功于朝廷,升任为中书舍人!”
“杜悰举报舞弊有功,升任为监察御史!”
一连串的赏罚宣读完毕,官员们正低声唏嘘间,徐公公又高声道:“长公主李元昭,查案有功,特赏良田五百顷,银钱五十万贯!”
原本还窃窃私语的官员们,瞬间对长公主获得的赏赐震惊不已。
长公主本来就已经是现在全天下食邑最多的皇亲国戚了。
名下田产、商铺遍布各地,财力雄厚得惊人。
现如今,又得了这么多良田和银钱。
浅浅估算,长公主的资产都快赶上五分之一个国库了。
有官员忍不住暗自咋舌:长公主手握如此巨额财富,究竟意欲何为?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神,徐公公清了清嗓子,念出的下一道诏令,更是让满朝文武惊掉了下巴。
“苏相之嫡女苏清辞,饱读诗书,通晓策论,且对此次查案有功,特封为翰林学士。”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女子入翰林院?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怎能抛头露面入朝堂?”
“简直闻所未闻,我朝百年基业,怕是要毁在这些女人手里。”
更有人直接将目光投向三位宰相,等着他们带头驳斥这“离经叛道”的旨意。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三位宰相都哑口无言,似乎对这旨意并无异议。
众人渐渐反应过来,宰相们都默认了,他们这些人再跳出来反对,岂不是自讨没趣?
反对声渐渐小了下去,殿内重新归于沉寂。
李元昭立于朝堂之下,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要的,从来不止一个苏清辞。
今日这道圣旨,是敲开女子为官的第一道门。
往后,她要让天下女子都知道,闺阁不是终点,朝堂之上,亦能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而那些此刻震惊议论的人,终有一日会明白,这只是开始。
(1顷=100亩,100万贯≈如今30亿-40亿人民币,按照当时的购买力,可供养10万军队2年。
翰林学士,六品,是皇帝的机要秘书和私人顾问,属于皇帝亲信的“天子私人”,参议政事、陪侍皇帝,有“内相”之称,是进入宰相行列的重要途径。
中书舍人,正五品上,专职起草诏令,凡皇帝敕令、任免文书、重大政令皆由其执笔,若认为诏书不妥,可拒绝起草。
监察御史,七品,主要职责是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虽然品阶不高,但权力较大,可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甚至包括宰相等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