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清从药房出来,看着愈发毒辣的日头,心里却莫名有些动荡。
他已经小一个月没去前殿了,更没见过李元昭了。
如今伤痛总算大好,是该去向她复命了。
想到这儿,他又调转方向往自己的偏院走。
去见殿下,总不能穿得这般随意。
回到房里,他打开衣箱,目光扫过叠得整齐的衣物,最终落在了最上层那身崭新的墨绿色翻领胡服上。
这衣服针脚细密,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暗金色的云纹,是时下京中最时兴的样式。
长公主富庶,对身边人也从不吝啬,每月都会为下人订做新衣。
上次裁缝捧着料子来让他挑时,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匹墨绿杭绸。
不为别的,只因为上次猎场,林雪桉穿的就是同款颜色的衣服,那时李元昭看林雪桉的眼神,他至今记得清楚。
如今衣服刚做好送来没两日,他一直没舍得穿,此刻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穿上去见她。
或许,换上她喜欢的颜色,能让她对自己多几分关注。
陈砚清快速换好衣服,对着铜镜理了理衣领。
镜中的少年眉眼清俊,墨绿色的胡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倒比平日里戴面具时多了几分鲜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雀跃,脚步都快了些,朝着前殿的方向而去。
没想到刚转过回廊,就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他抬眼一看,心头一凛,急忙躬身行礼:“见过成王殿下。”
李元佑正心烦意乱得很。
这段时间他总觉得不对劲,自猎场回来后,皇姐对他便远不如从前亲近。
他几次上门,不是被以“政务繁忙”挡在殿外,就是听说她那个林家的庶子正陪着,连面都见不上。
他实在想不通哪里出了差错,只能来得更勤些,盼着能逮着机会跟皇姐说上句话。
此刻冷不丁在皇姐宫里撞见个陌生人,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人长相清俊,眉眼温润,肤色虽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却更显风骨。
单论样貌,竟与林雪桉也能平分几分秋色。
他在皇姐府里从未见过这号人物,难道是……皇姐新召的男宠?
可是,这张脸看着竟有些莫名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这么想着,他便直接问道,“你谁啊?”
陈砚清微微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今日出门,竟忘了戴面具!
他心里暗自叫苦。往日戴着那层假面时,成王殿下虽对他算不上留意,却也见过好几次,分明是认得自己的。
可如今换了真面目,若直接自报姓名,容貌差异如此明显,该如何解释?
想到这儿,他竟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怨气,暗暗埋怨起李元昭来。
为什么她就看不上自己本来的容貌?
害得他日日戴着那层束缚人的假面,连以真面目示人都成了奢望。
眼下这局面,可不就是拜她所赐?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纷乱,维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放得恭谨:“属下陈三,是殿下身边新来的侍臣,故而殿下不曾见过属下。”
“陈三?”李元佑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好难听的名字。”
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砚清,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皇姐身边的侍臣,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你是新来的,那之前那个…… 长得妖里妖气的男人呢?”
陈砚清垂着眼帘,掩去眸中的紧张,低声道:“属下刚到殿下身边不久,并不知晓您说的是谁。”
李元佑却像是来了兴致,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就说,他那人估计在皇姐身边也待不长!明明是个奴才,却天天摆着主子的款,眼高于顶的样子,看着就教人恼火。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姐身边人的份上,我早收拾他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幸灾乐祸:“如今倒好,听说前些日子还连累了皇姐,犯了错受了罚。皇姐怎么还能容忍他在身边?我看啊,许久没见他露面,怕是早被皇姐丢出去喂狗了。”
陈砚清听得怒火攻心,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殿下说的是。”
李元佑见他这般顺从,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是比他懂事。好好干,伺候好皇姐,以后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谢成王殿下提点。”
李元佑这才舍得放过他,“去吧。”
陈砚清行礼后退下。
等彻底脱离了李元佑的视线后,他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何曾因为这张脸,受过这般折辱?
难道是他的面目真如此不堪?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愤懑涌上心头,他望着前殿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李元昭……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戴着面具的我?
他收敛了心绪,回房戴上了面具。
想了想,又换回了往日常穿的灰蓝色侍卫服,重新去了前殿。
李元佑不知道是被拒之门外了,还是已经见过殿下离开了。
反正李元昭的书房大门紧闭,一片寂静。
他定了定神,才抬手轻叩殿门,“殿下,属下伤病已愈,前来复命。”
过了好一会儿,殿内才传来一句,“进。”
他刚推开房门,就见林雪桉从里间退了出来,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鬓角的发丝微微散乱。
见到陈砚清,他眼神躲闪着别开视线,脚步匆匆地擦肩而过,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砚清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怎么在这儿?
还从书房内间出来?
他不在的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人竟已到了能随意出入殿下书房内间的地步?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疼。
他望着林雪桉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又转头看向书房内。
李元昭正坐在案后批阅文书,神情一如既往的漠然,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她抬眼看向他,语气平静,“伤都好了?”
陈砚清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的涩意,躬身行礼:“是,多谢殿下关怀,已无大碍。”
李元昭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瞬,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好的倒挺快。”
陈砚清没懂她这话里藏着的意思,只当是寻常的问候,应道:“全仰仗殿下仁慈,为属下延请太医诊治,又赐下珍贵药材,才能好得这般快。”
李元昭“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忽然话锋一转:“既如此,本宫这儿有一件事儿要交给你做。”
陈砚清心里瞬间燃起一抹激动。
只要还能留在她身边,只要还能得她如此看重,刚才那些莫名的失落,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属下听凭殿下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