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长公主府上,倒热闹得很,人来人往。
那些借着长公主的势头被提拔起来的官员,个个都很有眼力见,见着长公主愈发势大,最近又颇得圣宠,所以争先恐后地往公主府来,想在公主面前刷个存在感,表表忠心。
王礼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他从地方调任回京任职后,第一次得见长公主。
他心里对长公主感激不尽,若非殿下将他调回京城,他怕是还困在那个偏远的县城里,难有出头之日。
可是殿下实在太忙了,他多次递帖子,也未曾见到。
如今居然有幸一见。
虽然殿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勉励的话,便让他走了。
可他依旧觉得像是打鸡血了一般,浑身充满干劲儿。
他脚步轻快地走出公主府大门,正巧撞见了杜悰。
王礼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拱手打招呼,语气里满是欣喜,“杜兄!你怎么在这儿?”
他与杜悰原是同科进士,当年赶考时曾在一家酒楼同住了三个月,夜里就着一盏油灯一起温书,关系向来亲厚。
只是后来他离京赴任,两人便断了联系,如今在公主府外重逢,实在是意外之喜。
杜悰刚被公主府门房拒绝,说公主今日累了,不再见客,冷不防见王礼一脸兴奋地从府里出来,心头不禁一沉。
但他脸上很快换上和颜悦色,拱手回礼道:“王兄,早就听闻你高升回京了,一直想找机会聚聚,却总没得空。”
王礼热络地说道,“那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做东,咱们一起去春锦楼喝一杯,不醉不归!”
“自然是好。”杜悰笑着应下,“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春锦楼三楼的雅间里,雕花木窗敞开着,能望见楼下熙攘的街景。
桌上的几碟小菜早已凉透,空酒壶却堆了好几个,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
王礼脸颊通红,显然已有些醉意,还在一个劲儿地拉着杜悰跟他讲述在隽州的见闻。
杜悰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时不时点头附和两句。
他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为王礼添酒。
王礼说到动情处,拿起酒杯就一干为尽,“所以啊,这次能调回京城,还是多亏殿下看重。往后殿下就是让我去死,我也照办!”
杜悰扬起手中的酒杯,“说起来,还没正经恭喜王兄高升呢。我这杯,敬王兄前程似锦。”
王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大着嘴巴说,“你也不差嘛!半年未见,已经升任监察御史了,前途无量啊!”
杜悰闻言,眸色悄然沉了下去。
监察御史不过七品,而考功员外郎可是六品,官阶上差着整整一级。
有他在,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前途无量呢?
王礼却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感慨起来,“说起来,我们当时一同高中,有你,有何兄,那时是多么的春风得意啊。要不是我和何兄相继离京,如今三人在京中相互照应,仕途就不会这般坎坷了。”
杜悰静静听着,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
王礼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何兄丁忧后,你与他通过信吗?”
杜悰语气平淡,“写过几封信去,尚未收到回信。”
“那可真是奇怪了。”王礼皱着眉,“我记得当年何兄高中的喜信,还是你托人替他捎回去的,那时你们二人最是亲近,怎会如今这般疏远?”
杜悰淡淡解释,“许是家中老人过世,他心情郁结,所以不想回信罢了。”
“也是。”王礼又喝了口酒,带着几分怅然,“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年轻气盛。要不是那破诗,也不会白白耽误了这小一年的光景。”
杜悰却说道,“王兄这话可就错了。你那首诗,至今仍在坊间流传不息,学子传颂,歌女弹唱。连朝会上,长公主殿下都曾引述其中两句禀明陛下,这才让科考授官舞弊一案得以审理。”
王礼眼睛一亮,“真的吗?”
他那诗,竟入了公主殿下的眼?
“自是真的。”杜悰举杯示意。
王礼顿时眉开眼笑,连忙举起酒杯相碰,“那也少不了你的功劳,当初要不是你在旁指导,我也写不出来这句子。”
杜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浅笑道,“这自是王兄的文采,我不过是随口一提,可不敢居功。”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雅间里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杜悰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王礼,轻轻放下了酒杯,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他叫来店小二,付了酒钱,又婉拒了店小二想派马车将二人送回府的提议,亲自搀扶着王礼出了门。
此时天色已暗,只有巡夜武侯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提醒着宵禁将至。
原本喧闹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扶着王礼一路往前走,穿过两条僻静的巷弄,直至来到护城河边。
“唔……”
夜风吹过,王礼迷迷糊糊地醒了些。
他看着眼前黑沉沉的河水,含混不清地嘟囔:“这是……哪儿啊?”
杜悰没有回他,嘴角扬起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王兄……”
王礼下意识地应了声,“嗯?”
杜悰微微倾身,凑近他耳边,轻声问道,“你不是说,你愿意为了殿下去死吗?”
王礼还没完全清醒,脑子里晕乎乎的,只觉得这话耳熟,便顺着点了点头。
杜悰突然面色一变,冷冷说道,“那你便去死吧……”
话音未落,他扶在王礼腰间的手猛地发力,往前一推!
王礼毫无防备,直接“扑通”一声栽进了冰冷的护城河里。
“噗通!咕噜……”
河水瞬间吞没了他,激起一大片水花。
王礼在水里胡乱挣扎,双手拼命拍打水面,“救…… 救命…… 杜…… 杜兄……”
杜悰站在岸边,冷冷地看着他在水里浮浮沉沉。
王礼的挣扎越来越弱,呼救声也渐渐变成了微弱的呜咽。
最后,那只在水面乱抓的手猛地往下一沉,彻底没了动静。
河面上只剩下一圈圈扩散开的涟漪,很快便被水流抚平。
杜悰面无表情地在岸边站了许久,直到确认水面再无波澜,才缓缓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