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大乱的消息传入京城时,崔士良气得当场吐了血。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颤抖,“那可是崔家的百年基业,怎么会?怎么会?”
他不明白,明明半个月前传回的还是喜讯,不过短短十余日,情况竟陡转直下,变成了家族毁于一旦的惨剧!
更令他忧心如焚的,是生死未卜、被困于魏州城内的二皇子与自己的儿子。
当天,圣上紧急召集群臣于延英殿议事。
龙椅上,圣上脸色阴沉如水,许久未发的头风症竟罕见地再度发作,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崔士良跪伏在地,昔日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眼眶通红如血,鬓角的头发竟在一夜之间白了大半,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
“陛下,这已非寻常灾民暴动,实乃有预谋的谋逆啊!恳请陛下勿再犹豫,速速发兵镇压,以救二皇子于危难!”
林学言此时哪能放过他,连忙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此次大乱实为灾民被逼至绝境后的无奈之举。若一味以武力镇压,岂非将屠刀对准无辜平民?一旦朝廷滥杀灾民的事情传开,恐伤国本、动摇民心啊!”
“无辜?”崔士良眼中布满血丝,悲愤交加道:“二皇子至今生死未卜,若不派兵,如何救他于水火?我崔家百余口,上至七旬老翁,下至襁褓婴孩,尽数惨死于暴徒刀下,此等血仇岂能不报?林大人此刻阻挠出兵,究竟是何居心!”
林学言面色不改,从容回应,“崔相为何不先自省其身?为什么河北道那么多世家大族,唯独崔家独招民愤,以致全族遭戮?”
此话一出,崔士良气得又要呕出一口血来。
这林学言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崔家全族惨死是活该?
不等他反驳,林学言已转向圣上,继续道:“陛下,臣早有耳闻,此次流民暴动打出的口号便是‘清君侧、诛昏王、屠崔狗’。百姓若不是对崔家在河北道的所作所为积怨已久,怎会如此恨之入骨?这场大祸,实为崔家苛待灾民、借灾谋利所引发啊!”
“你、你血口喷人!”崔士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学言的手不住颤抖,“我崔家世代忠良,何来激起民怨之说?分明是叛贼蓄意挑拨,嫁祸我崔家!”
“是不是嫁祸,天下百姓自有公论。”林学言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崔相若真问心无愧,怎会有‘屠崔狗’的口号传遍河北道?若崔家未曾借着旱灾兼并土地、囤积居奇、苛待灾民,百姓们又为何对崔家恨之入骨?”
就在崔士良被堵得哑口无言之际,苏敬之突然出列。
“陛下,林尚书所言极是。此次大乱,根源在于民怨积压,二皇子与崔家难辞其咎。二皇子赈灾期间,与地方豪强过从甚密,未能约束崔家恶行,失了民心。崔家杀害无辜,激化矛盾。臣以为,陛下当务之急是下旨责罚二皇子以正视听,再严查崔家在河北道的不法之举,惩处涉案之人。”
崔士良不可置信的看向苏敬之,“苏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皇子殚精竭虑赈灾,我崔家更是主动出粮,如今家破人亡、皇子遇险,你不帮着出谋划策,反倒要落井下石,要陛下责罚,你安的什么心?”
往日里,苏敬之与他虽非盟友,却也从无直接冲突,如今竟在他落难时公然踩他一脚!让他如何能不气?
苏敬之却恍若未闻,仍向圣上奏道:“臣乃为大局着想。唯有陛下明示公正,严惩失职之人,向百姓示以诚意,方可安抚民心,平息怒火,稳定局势啊!”
“一派胡言!”崔士良气得浑身发抖,他仰头望着龙椅上的圣上,眼中满是哀求与悲愤。
“陛下!臣冤枉!崔家冤枉啊!苏敬之与林学言勾结,故意借机打压臣与二皇子!崔家百余口的冤屈,二皇子的安危,岂能被他们如此轻贱?恳请陛下明察,速速发兵,否则悔之晚矣!”
圣上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着殿内争执不休的三人,心中烦躁不已。
他突然意识到,自李元昭被禁足这一个月来,朝中竟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崔、林两党争斗不休,搅得朝堂动荡。
再是边关明明已经签订和约,却因吐蕃内乱,流民与叛兵频频骚扰,让他不得不搁置调沈旭回京的计划。
而如今,他寄予厚望的李元佑,竟在河北道陷了险境,生死不明不说,还激起了滔天民怨,把好好的赈灾之事搞成了燎原大火。
他不禁想起,以往李元昭主持赈灾,哪一次不是办得妥帖周全,既安定了民心,又将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为何此次换了元佑前去,竟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危机?
难道……一心想要扶儿子上位的他,真的做错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元佑的安危。
他恨不能立刻发兵救人,可林学言与苏敬之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若一味发兵镇压,把刀对准走投无路的灾民,只会更加民怨沸腾、奋起反抗,这样必会让国本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可若真听了苏敬之的建议,公开责罚李元佑……
储君未立先受罚,威望尽失,将来即便登上储位,也会被天下人非议“德不配位”,难以服众。
一边是儿子的安危与储君的威望,一边是天下民心与国本根基,他一时也难以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