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洳墨沉默不语,青年人心试探着提议:“将军,要不我们明日召集灾民,强攻城门?只要能冲进去,定能找到二皇子,将他就地斩杀!”
“不可!”洳墨冷声呵斥,“你忘了我们是借灾民暴动行事,强攻城门需要的是有组织的兵力,仅凭手无寸铁的灾民,根本不可能攻破魏州的城门,而且还容易被朝廷察觉到异常。”
青年人被训得低下头,“是,属下糊涂了,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洳墨抬手看了眼天色,目光投向魏州城头闪烁的火把,沉声道:“急不得,再等两天。”
“我早已联络好了另一伙人,领头的姓石,是盘踞在魏州附近的义军首领,手里有刚缴获的武器和粮草。两天后他们就会赶到,届时你带着灾民们,与他的人汇合,再一同想办法攻城。”
“另一伙人?”青年人有些惊讶。
“嗯。”洳墨点头,“记住,攻入城中后,不得滥杀无辜。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了二皇子。只要他死了,此次计划才算真正成功。”
青年人连忙躬身领命:“属下明白!定按将军的吩咐行事,绝不误事!”
洳墨交代完,双腿一夹马腹,转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官道尽头。
出京之后,李元昭与沈初戎当即分兵两路而行。
她知道,若是带着大军出行,不仅惊动地方官吏,层层设防,更会令流民生出戒心,难见真实民情。
更何况辎重拖累、行军迟缓,只怕会误了最关键的那个“时机”。
于是她命沈初戎统领主力,押运粮草辎重直奔魏州汇合,自己则带着陈砚清,轻装简从,先行一步。
二人换上粗布衣裳,扮作寻常百姓,策马疾行。不过三日,已抵洛州境地。
洛州本是三州之中,据报地方官员呈报,灾情最轻的一处。
可两人骑马在路上,依旧见到不少流离失所,往南边逃难的灾民。
晌午时分,两人在道旁一棵枯槐下暂歇。
不多时,一户逃难的人家蹒跚走近。
那是一家六口。
一位面容枯槁、步履蹒跚的老翁,一个怀抱小女孩的憔悴妇人,一个半大少年搀扶着不断咳嗽的老妪,队伍最后还有个满脸疲惫、肩挑破旧行李的年轻汉子。
那小女孩约莫三四岁,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看到陈砚清手中的干粮后,“哇”地一声就哭起来。
妇人连忙低声哄着,可孩子却越哭越凶,眼睛始终没离开那饼。
陈砚清在李元昭的示意下,拿起一袋麦饼走上前去。
“大爷,歇歇脚吧。”他将饼递过去,“给孩子吃点东西。”
老汉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颤抖着接过麦饼,随后一一给了身后众人。
老翁浑浊的眼睛陡然亮了,颤抖着接过麦饼,连声道,“多谢小哥,多谢小哥啊!”
他先掰了一大块递给小女孩,那孩子立即止了哭,两只小手紧紧抓着饼往嘴里塞。
老翁这才将饼分给家人,每个人接过饼都狼吞虎咽,当真是饿极了。
陈砚清趁势问道:“大爷,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老翁咽下口中的饼,长叹一声:“往南边去,逃条活路啊……”
“怎么会?”陈砚清故作惊讶,“我听人说洛州灾情不重,怎么你们还要举家逃荒?”
旁边一个年轻汉子忍不住插了话,语气里满是愤懑,“怎么不重?大旱都快两年了!去年开春就没怎么下雨,地里的麦子收上来还不够交租的,可州衙的赋税一点没减,什么河工费、练兵钱,催得比阎王还急!”
老汉接着道:“是啊,有几家交不上的,直接被差役把家里的粮食、耕牛都抢光了!今年夏天,地里彻底颗粒无收,村里天天都有人饿死,不走,就是等死啊!”
“怪不得……”陈砚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后来朝廷派了二皇子来赈灾,没给你们开仓放粮吗?”
“放粮?”年轻汉子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和愤怒,“那都是哄骗朝廷的鬼话!粮仓早空了。”
老翁压低声音道:“听说魏州已经乱了,灾民活不下去,只能……反了……”
两人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着地方官的苛待与赈灾的敷衍。
……
待这一家人千恩万谢地继续上路后,陈砚清才低声对李元昭道:“殿下,看来灾情远比奏报严重。州官欺上瞒下、二皇子赈灾不力,才酿成今日之乱。”
李元昭站起身来,径直上马,“走吧。”
越往北走,愈发荒凉。
曾经炊烟袅袅的村落,如今矮墙倾颓、柴门虚掩,十户里倒有九户空无一人。
留在村里的,多是走不动路的老弱妇孺,眼神麻木地坐在门口,望着南方逃难的方向发呆。
行至洛州与魏州交界的一个小村庄时,更是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个人影都难见。
陈砚清勒住马,眉头紧锁:“殿下,咱们已经快一天没喝水了,这里若是再找不到水源,恐怕……”
他话说到一半,便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出发前他自恃走南闯北经验足,仔细备了够吃干粮,却没料到这场大旱竟严重到这般地步。
沿途的溪流早已断流,水井也干涸见底,竟连一口能喝的水都找不到。
李元昭全程未发一句怨言,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是自己照顾不周。
两人牵着马在村里转了一圈,接连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都无人应答。
正当陈砚清心急如焚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别敲了,他们都逃荒去了!”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
她梳着一条枯黄的小辫子,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手里提着个破篮子,里面装着几把挖来的野菜和几块黄泥。
陈砚清连忙上前,蹲下身问道:“小姑娘,村里的人都走光了吗?”
“嗯,就剩我们一家人了。”小姑娘点点头,语气带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陈砚清好奇的问道,“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逃荒去呢?”
“我祖母腿脚不好,走不动路,我要留下来照顾她。”
小姑娘说着,目光落在两人干裂的嘴唇上,又看了看他们牵着的马,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们是想要水吧?跟我来吧,我家的井还没干。”
“真的?”陈砚清大喜过望,连忙回头朝李元昭扬声道,“殿……主子,有水了!”
李元昭面无表情的牵着马,跟在小姑娘身后。
穿过几块早已干枯的田,二人来到一个简陋的泥土小院前。
院墙是用土坯垒的,多处已经坍塌,院子里只有一间低矮的茅草屋,窗户上糊的纸早已破烂不堪。
小姑娘快步走到院角的井边,费力地摇起轱辘。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井里打上来半桶浑浊的水。
她拿起灶台边摆着的两个豁口粗瓷碗,分别舀了小半碗水,递到两人面前。
陈砚清看着碗里混杂着细小泥沙的水,眉头一皱,正要开口。
却见李元昭已经伸手接过碗,面不改色便将一碗水一口饮尽。
喝完后,她将碗递还给小姑娘,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
刚才一路过来,她见这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大姐姐始终没说话,还以为是个哑巴。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事儿。马要是渴了,也能给它倒点。”
陈砚清见状,也连忙接过碗,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水带着土腥味,口感极差。
他在李元昭身边待久了,习惯了锦衣玉食,一时都不太习惯。
没想到李元昭,看似养尊处优,实则比谁都“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