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结束,返回府衙时,日头已经渐西。
李元昭与薛南枝刚跨进府衙大门,就见陈砚清端着一盆还冒着热气的温水,迎了上来。
李元昭面色如常地洗完手后,陈砚清又连忙递上毛巾。
等李元昭擦完手走进内厅,在主位上坐下后,陈砚清又换了另一盆温水跟了进来。
他没多言语,只走到李元昭脚边,直接单膝跪地。
双手捧起沾满泥污的鞋底,动作轻柔地为她脱下那鞋袜,将她的双脚放进温水里。
他的手指轻轻在她脚面、脚趾,仔细洗去每一处泥渍,力道轻重恰到好处。
洗毕,他用干巾裹住双足轻柔拭干,又取来洁净布袜与新鞋,一一为她穿妥。
等打理好这一切,陈砚清才起身将水盆端出去。
不过片刻,又端着一个描金茶盘回来,盘里放着两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旁边还摆着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他先将茶杯和茶点轻轻放在李元昭面前,又为薛南枝也上完茶后,才躬身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丝滑得,让一旁的薛南枝都看呆了眼。
她心里暗自惊叹:不愧是长公主的奴才,这伺候人的功夫,也是是天下第一的!
说真的,要不是知道这陈砚清是长公主的人,她都想要了。
不管是花多少钱挖过来也没关系。
有这样一个眼观六路、心细如发,不仅把主子的喜好习惯摸得透透的,连侍奉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侍从,不敢想象日子过得有多舒心。
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
她还没有那个胆子。
李元昭全程习以为常,连看都没多看一眼陈砚清。
薛南枝跟李元昭汇报完育婴堂之事后,便起身告退。
方踏出厅门,恰见一道挺拔身影迎面而来——正是沈初戎。
只见他穿了件宝蓝色的锦绣文武袍,袍角绣着暗银色的云纹,头发高束在一顶白玉冠之中,俊美非凡。
少年此刻眉宇间带着几分雀跃,步履生风,仿佛有什么欢喜事要与人分享。
直至见到薛南枝,他才蓦地收步,抱拳行礼:“薛娘子。”
薛南枝眼尾轻挑,漾开一抹笑意:“沈小将军好。”
谁知沈初戎礼罢便再未多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向门内走去,步履间带着毫不掩饰的迫切。
薛南枝望着那抹匆匆消失在门廊下的蓝色背影,不由轻叹一声。
自己前二十多年都过得什么日子?
怎就从未想过似长公主这般,揽尽春色,左右皆是如玉郎君?
沈初戎刚踏入内厅,还没见到人,就高呼了一声,“姐姐。”
说实话,这称呼如若被李元佑知道了,估计要躲在被窝里哭好几天。
他自认与皇姐关系最是深厚,从小一同长大,却也从未这般亲昵地叫过一声“姐姐”,平日里不是规规矩矩地称“皇姐”。
而沈初戎不过是个表弟,却叫得如此自然顺口。
内厅里,李元昭刚放下手中的茶杯,听见这声音,抬眼看向门口。
见沈初戎一脸藏不住的喜色,她挑眉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沈初戎几步走到厅中,站在李元昭面前,胸膛还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还没等李元昭询问,他就迫不及待道,“姐姐先前派我去剿匪,我带着人马把三州地界翻了个底朝天。不管是那些占山为王的大匪,还是偷偷摸摸拦路抢劫的小匪,一个都没漏下,全给抓起来关进大牢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是我夸口,如今这三州境内,保管连个匪影都寻不见!”
他话里邀功的意味极其明显,像极了刚刚叼回骨头、迫不及待等待主人抚摸的大狗狗,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快夸夸我”的期待。
李元昭笑了笑,毫不吝啬的道,“干得不错。”
沈初戎被这么一夸,反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
侍立在李元昭身后的陈砚清,静静看着这幕,心头莫名泛起酸涩。
尤其是瞧见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竟能如此坦荡地流露出爱慕之情,更觉刺眼。
那一瞬间,一个念头突然窜进脑海。
难道李元昭留自己在身边,是因为这张与沈初戎相似的脸?
沈初戎根本没注意到陈砚清,继续道,“如今城外的流民已经尽数回乡,城内的灾民也每日挖渠挣钱,各地秩序早稳当了。今日我从城外归来时,还看到不少灾民沿路为姐姐立了简易的长生庙,摆着粗陶碗盛的香火,说是感念姐姐的恩德,要为您求长生!”
李元昭静静听着,没有回话,只眼底的神色深了几分。
沈初戎又接着说:“只是如今粮困已经解了,今早我们却收到了崔家送来的二十车粮食,说是要捐来赈灾用的。这……”
他语带迟疑,显然对此举颇为不解。
在他看来,殿下已将灾情处置妥当,崔家此时来插一脚,岂不是想抢功劳?实在令人不齿。
李元昭淡淡道,“崔家既有此心,何必推辞?收下便是。”
“是。”沈初戎立刻应下。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李元昭此时却支起手撑着了额头,懒懒道,“本宫今日乏了,明日再议吧。”
沈初戎见状,连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躬身道:“那我先告退了。”
只是刚站起身,他忍不住看过去,却刚好对上了李元昭的眼神。
她正静静看着他。
那眼神幽暗不明,像是蒙着一层薄雾,藏着些他读不懂的意味。
沈初戎瞬间慌了神,心跳加速,像被抓包了似的,急忙收回眼神。
李元昭将他这一瞬的慌乱尽收眼底,唇角轻轻一勾,“急着走做什么?”
沈初戎垂下眼睫,声音绷得发紧,“我……不敢打搅姐姐歇息。”
李元昭眼眸微眯,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乏了,可不止歇息一种解困的方式。”
说完,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沈初戎那张俊脸由白转红,从不知所措到一脸羞涩。
沈初戎虽然年纪还轻,但在军营里听惯了老兵们说些不干不净的荤话,几乎瞬间就品出了她话中的暧昧意味。
可是他从小读的是君子之道,恪守的是礼教规训,只觉得男女之事,唯有成婚后才能做。
纵然夜深人静时,他也曾对着那道朦胧身影辗转反侧、心猿意马,真面对她时,他终究还是怯了。
想靠近,却不敢逾矩。
心中有浪,面上却只能装作风平浪静。
此刻,听李元昭这番话,他连呼吸都乱了几分,喉结滚动了两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