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元昭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刚刚说话的这几人。
这几位都是跟随李烨多年的老臣,上次在除夕夜宴上侥幸逃过了一劫。
此刻见陛下如此痛哭流涕,难免心生怜悯,出来劝慰一番。
然而被李元昭这一看,他们顿时感到脊背发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已经惹怒了这位即将登基的皇太子。
几人顿时噤若寒蝉,慌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半句。
李元昭震慑住那些老臣后,这才缓缓转身,重新看向龙椅上的李烨。
“父皇,圣上常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李烨闻言,苍白的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他今日主动认错,就是想将此事一笔揭过,给这些文官和沈家一个交代,保全自己的声名。
可谁知李元昭的话锋却突然一转,“可儿臣怎么觉得,父皇今日此举,并不像是真正的过而能改。”
李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微微收缩,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昭,“母后在世时,亲自带兵平定叛乱、保大齐安稳无虞,后又率军大败吐蕃,换得边境数十年的太平。说她的功绩足以彪炳千秋,也毫不为过。”
“而如今,您仅仅用一句‘奸人陷害’,在众人面前忏悔几句,就以为能够告慰母后的在天之灵了吗?”
李烨面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没想到,自己都当众忏悔了,李元昭还不放过自己。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自己留。
郑文恺立马站出来维护李烨,“太子殿下!陛下乃是您的亲父,圣人也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您怎可当众这般追究父亲的过错?此乃大不孝之举!”
“那沈皇后就不是孤的母亲了吗?”李元昭转头看向他,“儿为母伸冤,又有何不孝?”
郑文恺被她问得一噎,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李元昭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李烨。
“父皇,您乃是大齐一国之君,天下人的表率。您当年犯下大错,如今若只靠几句忏悔便想了事,不弥补过错,那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您?其他属国又会如何看待大齐?”
李烨被她逼得节节败退,半晌才讷讷地问道,“那你以为,朕应该如何做,才算改过?”
李元昭道,“父皇登基那日,曾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将龙袍披在母后身上,立誓‘此生后宫唯卿一人,二人共治天下’,不知父皇可还记得?”
李烨当然记得,只是那誓言他一条都没遵守。
后宫嫔妃不断,共治天下更是成了笑话。
此刻被李元昭提起,无异于当众打脸。
或许是被打习惯了,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像吃了屎般点了点头:“朕……记得。”
“母后已死,父皇的两条誓言都没有做到。”
李元昭说到这儿,突然提高了声音。
“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尊封母后为皇帝,按帝王规制举行祭祀大典,上达天听,下告万民,以弥补当年的过错!”
“你!你!”
李烨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的直起了身。
他手指着李元昭,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仅李烨震怒,殿内其他大臣也纷纷变了脸色,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沈国舅也有些意外地看向李元昭。
他从未想过,李元昭竟会为姐姐争取追封为帝。
虽然,那确实是姐姐嫁给李烨的目的。
郑文恺当即厉声反驳:“岂有此理!先不说沈皇后本姓沈,并非李家人,岂能封为李家的皇帝?况且陛下尚在人世,天下哪有生死两帝并立的道理?这不合礼法,万万不可!”
那些原先被李元昭震慑住的老臣,虽然不敢再站出来帮郑相说话,但也都忍不住向郑文恺投去赞同的目光,显然对这个提议极为不满。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殿中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清辞从容出列,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郑相所言沈皇后姓沈,非李家人,实属荒谬!皇后娘娘嫁入皇家,便是李家妇,更是大齐的国母。当年她带兵出征时,为何你们从未说过她乃是,甚至还将皇后娘娘的功绩纳入李氏功绩之中?而此时,又为何说她不是李家人了?”
郑文恺脸色一沉:“那又岂能就此追封为帝,若开此先例,日后后宫嫔妃、外戚功臣皆效仿之,岂不乱了国本?”
苏清辞毫不畏惧地继续道,“皇后娘娘功绩彪炳千秋,远超历代后妃,甚至不少帝王都望尘莫及。追封帝号,是对她一生功绩的认可,更是向天下昭示‘有功者当赏’的道理,何错之有?”
裴怀瑾也跟着下跪,沉声道:“臣附议苏大人!当年若非皇后娘娘力挽狂澜,大齐江山早已动荡不安。如今太子殿下为母请封帝号,合情合理。至于‘生死两帝’之说,追封乃是尊荣,并非真正并立,陛下身为帝王,若连这等胸襟都没有,何以服天下?”
有了这两人带头,不少朝臣在面面相觑之后,也纷纷跟着跪了下去。
很多人哪怕不认同这回事儿,但也看得清局势。
子强父弱,长公主马上就要登基了,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得罪她。
一时间,大殿内跪倒了一片。
最后,只剩下郑文恺和几个老臣还孤零零地站立其间,显得格外突兀。
这时,侍御史甘大人见满朝官员大半跪倒,“威胁”皇帝,顿时急红了眼。
他直接从队列中冲了出来,高声道:“陛下!追封皇后为帝,此乃千古未有之悖逆!不合祖制,不合天道,绝不能行!您若执意如此,那老臣宁愿血溅当场,以死为谏,警醒陛下!”
众人都没料到这甘大人会如此刚烈,一时间都愣住了。
郑文恺也有些意外,转头看向甘大人的目光中瞬间多了几分认可。
若是甘大人今日真为了劝谏而死,那李元昭便坐实了“为追封生母逼死老臣”的罪名,届时朝野舆论汹汹,看她李元昭还能如何收场?
李烨看着甘大人忠心护主的模样,更是满脸感激,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元昭却丝毫不受其影响,直言不讳道:“父皇,既然甘大人想死,那何不遂了他的心愿?”
李烨眼睛瞪得老大,目光在李元昭和甘大人身上打转。
那甘大人见威胁不到李元昭,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作势就要往旁边的盘龙柱上撞去。
身旁的几个同僚赶紧伸手拦住他,连声劝他冷静。
“别拦着,让他去死!”
李元昭冷冷下令。
拦着他的几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手。
那甘大人原本是一鼓作气想以死明志,如今被拦了一下,胸中的决绝之气泄了大半。
李元昭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今日甘卿既一定要自戕,孤不拦你。只是这殿前失仪之罪,就合该由您族中亲眷来承受了。您一死了之,风光大葬后,他们怕是要被流放三千里,从此永无出头之日……”
甘大人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李元昭冰冷的眼神,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绝非虚言恫吓,一时间更是进退维艰,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甘卿,你到底是死还是不死?”李元昭步步紧逼,“莫不是在这儿欺骗孤和父皇呢?”
“倚老卖老,威胁皇权,藐视皇恩,该当何罪?”
甘大人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吓得腿一软,再也没有半分赴死的勇气,颓废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老臣、老臣知错。”
李烨看着眼前这一幕,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如今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突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回了龙椅上。
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