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舒被废为庶人之后,就一直被幽禁在皇宫西北角一处极其偏僻的院落内。
这里名为“静思苑”,实则是历代关押失宠或获罪嫔妃的冷宫,院墙斑驳,荒草丛生,硕鼠出没。
她被判了废为庶人、流放黔州,永世不得回京。
那些曾象征她公主身份的金玺、紫绶、玉章、车驾等物品全部都被尽数收回,连带着“瑶阳公主”的封号、城郊千亩的封邑,也一并被剥夺了干净。
一般而言,为了防止节外生枝,被废皇子会被要求快速离京,不得停留。
可如今正值深冬,北方各州官道早已被大雪覆盖,长途跋涉根本难行。
是李元昭开了口,准许她开春后再离京,算是给了她最后一点“体面”。
此刻,李元舒一个人缩在冰冷的木板榻上。
她已经将那床满是霉味的被子紧紧裹在身上,连脑袋都埋进了被子里,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寒风从破损的窗棂缝隙里钻进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皮肤生疼。
她做了十六年的公主,即便自小不受父皇宠爱,但也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仆从环绕。
冬日里殿内烧着银丝炭,暖得能穿单衣。
夏日里有冰鉴降温,各地上供的各色新鲜瓜果放在哪里,她都懒得多看一眼。
哪儿曾过过这样的日子?
身旁无人伺候、缺衣少食不说,这么冷的冬日,屋内连一盆可供取暖的炭火都没有。
而去了黔州,所谓的“流放”也不是普通的定居,而是被圈在指定的小院里终身软禁。
四周有官差日夜看守,严禁与外界通信、接触,连踏出院子一步都不被允许。
一辈子只能在那蛮荒之地,伴着孤灯冷灶,一点点耗到生命尽头。
她当然知道,这是她自作自受的结果。
李元昭没判她死罪,留她一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可是,一想到下半辈子都要这样度过。
在贫寒饥饿与孤独寂寞中苟延残喘,没有自由,没有尊严,连死都死得不体面,她就免不了悲从中来。
这样的日子,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她当初就该跟着母妃一起去死,至少还能保留一点公主的尊严。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突然这时,房门“吱吖”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冷风裹挟着雪粒灌了进来,李元舒浑身一哆嗦,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才警惕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宫女服的小姑娘,手里挎着个沉甸甸的竹篮,正跨过门槛走进来。
进门后还不忘回头对门外的守卫赔着笑脸:“谢谢大哥,谢谢大哥,这点碎银子您拿去买酒喝,我很快就出来,绝不麻烦您!”
等小姑娘转过身,李元舒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只见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臃肿,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冻出来的红晕,眉眼间竟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之前自己或母妃宫里的宫女?
可不对,自从母妃自戕、自己被废后,身边的下人都被赶出宫去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来这里?
她强撑着掀开被子,理了理身上单薄又皱巴巴的布衣,尽量挺直脊背端坐在床沿。
然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小宫女连忙放下竹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
“三公主!奴婢之前在甘露殿当差,几个月前,徐公公因为奴婢给陛下奉的药太烫,罚奴婢在殿外跪三个时辰,是您让我起来的,您还记得吗?”
李元舒这才想起,是那个在父皇寝宫门口被罚跪的小宫女。
当时她不过是看那姑娘可怜,随口说了句话,没想到这小宫女竟一直记在心里,如今还敢冒着风险来看她。
她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暖意,轻声道:“起来吧,我已经不是公主了,不过是个戴罪的庶人,你不用再跪我。”
小宫女依言站起身,却还是垂着手恭敬地站在一旁,眼眶红红地说:“在奴婢心里,您永远是那个心善的三公主。”
“上次多亏有您,我才没被冻坏身子,这份恩情奴婢一直记着,只是没机会报答。前几日听膳食局的一个姐姐说您被关在静思苑,这地方……这地方哪是人待的呀,奴婢担心您没吃没喝,就偷偷买了点东西来看您。”
说着,她急忙将竹篮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
有一盒用油纸仔细包着的芙蓉酥,是李元舒以前经常让膳食局做的点心。
一小罐蜜饯,两袋肉干,甚至还有一包用油纸裹了两层的烧鸡。
刚打开就飘出阵阵香气,显然是刚出炉没多久,还带着余温。
李元舒看着桌上久违的吃食,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这冷宫一样的地方,每日送来的不过是些寡淡的白菜汤和硬邦邦的冷馒头,能勉强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敢奢望别的。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一点荤腥了。
此刻见到这一桌吃的,她不禁咽了口口水。
只是即便落难,她也依旧维持着公主的体面,假装不感兴趣。
小宫女似乎是看破了她的不好意思,上前将她从床沿拉起来,扶到桌边坐下。
又撕下一只鸡腿,用油纸垫着递到她手里。
“公主,快吃吧!这烧鸡是我托膳食局的姐姐偷偷留的,刚出炉没多久,还热乎着呢,可香了,再放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李元舒抵不过她的盛情难却,终于不再犹豫,低头咬了一大口。
脂香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酥脆的外皮,娇嫩的鸡肉,连骨头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香。
她好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从前,御膳房每日送来的膳食少说也有十几道菜。
熊掌、燕窝、鹿肉轮番上阵,这样的烧鸡根本不配上她的餐桌。
可此刻,手里这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烧鸡,却让她觉得比以往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