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上皇薨逝的钟声响起时,已经是晚上了。
李元昭已经卸下了沉重的冕服,换了一身舒适的寝衣,依坐在羲和宫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本沈琅写的兵法静静看着。
桌上甚至还摆着琳琅满目的饭菜,可惜一口没动。
任谁也看不出来,她如今是正在被囚禁中。
听闻钟声,她握着兵书的手一顿,嘴角微微勾起。
这就死了?
是油尽灯枯熬不住了?还是看到亲儿子太激动了?
也不知道他死前,有没有如郑文恺期望的那样,抱着陈砚清痛哭流涕地父子相认?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随即,她将兵书反扣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感受了一下身体变化。
那种身体无力感早已褪去,四肢间的力气正一点点回笼,连原本有些发沉的头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看来,梁城还不敢直接对她下死手,那东西不过是些强效麻痹类药物,目的是让她暂时失去反抗能力。
她抬眼扫了一眼门窗外,透过窗棂的缝隙,能看到密密麻麻持械列队的龙武军士兵,将羲和宫围得水泄不通。
啧!还真是看得起她。
竟动用了这么多兵力来看守一个被软禁的人。
李元昭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他们以为挟持了她,再扶植认回“皇子”身份的陈砚清上位,就能名正言顺地掌控一切?
未免太过天真了。
只是不知道,除了梁城和郑文恺,还有些谁,在背后出了力。
正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青绿色宫装的小宫女提着食篮进来,准备收走桌上的餐食。
这个小宫女正是帮陈砚清送信的那位。
她本就是羲和宫的宫女,平时虽不在近前伺候,但日常就负责打理李元昭的膳食。
此番郑文恺派她前来“照顾”李元昭,也是念在她送信有功,特意给的恩典。
可郑文恺不知道,如今的她,十分悔恨。
她虽不知道当时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但看到如今陛下被囚禁,陈砚清被奉为大皇子,也猜出来了,正是因为她送的那封信,才导致了这一切发生。
可一切已经发生,她除了照顾好陛下外,却不知道还能如何弥补。
看着桌上连动都没动过的饭菜,小宫女心中焦急,轻声劝道,“陛下,这饭,菜是奴婢亲手准备的,从没离过眼,绝对没有问题。您今日一天滴水未进,身子会熬不住的,好歹吃几口吧?”
李元昭抬眸扫了她一眼,问道,“外面如何了?”
“奴婢也不清楚。”小宫女怯声回话,“只听说郑相将大臣们都带去了甘露殿,逼太上皇与陈侍卫认亲。后来……后来太上皇就薨了。郑相现已拟旨,说、说要奉陈侍卫为大皇子,三日后……登基。”
“那朕呢?”李元昭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小宫女的头垂得更低,“郑相说,陛下您……您谋权篡位,得位不正,要废黜您的帝位,贬为庶人……”
李元昭嗤笑出声,“废黜?他拿什么废黜?”
就凭他手里的那几千龙武军,还是那群历来见风使舵、首鼠两端的朝中大臣?
小宫女身子一颤,嗫嚅着补充:“奴婢不知。只是……只是听说,沈国舅已经答应郑相,准备亲自劝降沈小将军……”
李元昭眼神一眯。
劝降沈初戎?
她缓缓靠向椅背,“好了,朕困了,下去吧。”
小宫女看着她淡然的侧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虽满心愧疚想要做些什么,但想起甘露殿那些死不瞑目的宫人,她终究是怕了。
她只是个小宫女,能做什么呢?
最终,她只能默默退了出去,将殿门轻轻带上。
夜半时分,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李元昭第一时间就醒了。
听脚步声,像是个男子,且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走路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种不协调的滞涩感。
她躺在榻上,继续闭着眼,呼吸平稳得如同仍在熟睡。
那人显然对殿内环境极为熟悉,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竟不用摸索,熟门熟路地绕开了桌案、屏风等摆设,径直走到了她的榻前。
李元昭虽然没睁眼,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如同有实质一般,黏在她身上,让她恶心的想要直接杀了他。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道目光终于“看够了”。
榻边的床垫微微一陷,那人竟直接坐了下来,随即伸出一只手,缓缓朝她的脸颊探来。
李元昭早有准备,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她猛地睁眼!
不等对方反应,她已反手扣住那只手腕,借着身体转动的力道,将人狠狠按在了床上。
“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对方压抑的痛呼。
窗棂外透进一缕月光,恰好落在来人脸上。
李元昭看清了那张交错的疤痕狰狞可怖的脸。
陈砚清!
呵!
这是刚得了“大皇子”的身份,就迫不及待地来向她耀武扬威呢!
陈砚清猝不及防,被她狠狠按住,原本就带伤的手腕处传来了火辣的痛感。
很难说清他今夜是怀着何种心思来见李元昭的。
是恨意驱使?
是报复得逞后的快意?
还是某些连他自己也辨不分明的、更为幽深的念头?
他想来见她,又不想见她。
于是,他选择了最不堪的一种方式,像个宵小,潜入这深夜的闺阁。
只是,他忘了李元昭的敏捷与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