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婚之后,后宫空置,所有朝臣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若在从前,断不会有大臣动送子入宫的念头。
将家中儿郎送去讨好妇人,简直是辱没门风。
可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女子,这“辱没”竟摇身一变,成了旁人求之不得的“殊荣”。
若自家儿子能讨得陛下欢心,哪怕只是获封一个低阶的“侍郎”,也意味着家族中人成了皇亲国戚,说不定往后仕途都会顺风顺水。
一时间,家中有适龄男子的,无不绞尽脑汁要将儿子塞进选秀名单。
有人逼着家中子弟丢了兵法策论,日夜研习琴棋书画。
有人早早打听陛下的喜好,连穿衣打扮都按着帝王的偏爱来。
有人让幼子学习妆扮,每日敷粉簪花,对着铜镜苦练仪态,就为在选秀上能得君王一瞥。
甚至传出有官员重金行贿宫廷画师,只为将自家儿子的画像描摹得更俊朗几分。
连苏敬之也动了心思。
他如今赋闲在家,无事可做。
自己儿子此前因科场舞弊,被陛下金口玉言下令,五年内不得参加科考,所以仕途已然无望。
既然文路不通,不如送他进宫,博个前途,还能为苏家发光发热。
苏清麒自然也是愿意的。
能伴在陛下那样的女子身边,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他求之不得。
谁知父子二人兴冲冲去找苏清辞商议时,却碰了一鼻子灰。
如今整个苏家,主事之人,已经变成了苏清辞。
她直接一口回绝,“不行!”
“为何不行?”苏清麒急了,心中满是不服气。
苏清辞看向苏清麒,直言不讳:“你配不上陛下。”
苏清麒涨红了脸,却不敢反驳。
苏敬之在一旁连忙打圆场,“清辞,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看你弟弟,模样周正,眉眼俊朗,文采虽说不上顶尖,但也不差。不过是之前做了件糊涂事,改了便是,怎么就比不过那些世家子了?”
苏清辞冷笑一声,“就凭他这个脑子,父亲若想让他活不长,尽管送他进宫。”
见二人愣住,她又淡淡补了一句:“后宫看似锦绣堆,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以他的心智,根本玩不过别人。”
苏敬之仍不死心:“清辞,我这都是为了你啊!若是清麒能被陛下看中,奉为贵侍,有他在陛下耳边为你说几句好话,对你仕途岂非大有裨益?”
苏清辞语气冷硬,“我和陛下的关系,还用不着他去维护。”
“你弟弟也是想为苏家献一份力。”苏敬之叹了口气,面露颓然,“他若不进宫,还能有什么出路?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家吧?”
苏清辞眸光微动,忽然想起什么。
“你若真想为苏家出力,我倒有个更好的去处。”
……
于是,在新律颁订的第二月,京城便迎来了一场震动朝野“女娶夫”的婚典。
苏太尉的嫡次子嫁给了国子祭酒刘丽娘刘大人为夫。
此前虽也有男子入赘女子家的先例,却多是贫寒之家为生计所迫,仪式从简,甚至连基本的聘礼都没有。
可这次完全不同。
刘丽娘依照新律,以正夫之礼,依足“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规程,将苏太尉的嫡次子风风光光娶进了门。
成婚那日,刘丽娘身着凤冠霞帔,骑在高头大马上。
身后跟着数十人的迎亲队伍,锣鼓喧天,唢呐高亢。
十里红妆从刘府一直铺到苏府门前,场面之盛大,丝毫不逊于任何高门大族娶妻。
苏清麒则身着新郎喜服,端坐于苏府正厅,等着刘丽娘亲自“迎门”。
京中百姓挤在街道两旁,踮着脚尖观看这场新奇的婚典,议论声不绝于耳。
“你看刘大人多气派!比男子娶妻还风光!”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激动地扯着身边人的衣袖。
她身旁的老者捻着胡须感叹:“苏太尉可是一品大员,竟真愿意让儿子嫁出去,而且还是个新丧夫的寡妇,这要是放在从前,怕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旁边有人立刻反驳:“话可不能这么说!刘大人如今是国子监祭酒,正四品大员,学识、地位都摆在那儿,配苏公子绰绰有余。况且陛下先前把崔家那座大府邸都赏给了她,她又父母兄弟皆亡,苏公子嫁过来不用侍奉公婆,日子清闲自在,这等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一个卖烧饼的汉子插嘴道:“说得我都想嫁了!女人挣钱养家,不用伺候公婆,还能住大宅子,这不比天天起早贪黑强?
周围顿时爆出一阵哄笑:“就你这糙样,刘大人能看上你?做梦去吧!”
这时,迎亲队伍中抬过的嫁妆箱子引得众人阵阵惊呼。
有知情人透露:“听说苏大人给弟弟准备了一百抬嫁妆,金银细软、田产地契样样齐全,这可是给足了体面!”
人群角落里,一个抱着女娃的妇人轻声对丈夫说,“若是日后咱们女儿有出息,也让她这般风风光光娶个夫婿回来,那该多好。”
丈夫愣了一下,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笑道:“那得先让妞儿好生读书,将来也考个女官!”
婚礼当日,连皇上都亲自遣人送来了贺礼。
一对刻着“琴瑟和鸣”的玉如意,给足了这对新人殊荣。
地牢里,崔大郎蜷缩在地上,浑身是伤,气息奄奄。
外面传来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声响,刺得他耳膜发疼。
他费力地抬起头,虚弱地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热闹?”
看守的下人刚得了赏钱,所以心情颇好的解释道,“刘大人娶夫呢,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热闹得很!”
“娶夫?!”崔大郎浑浊的双眼陡然睁大,“什么意思,我这个丈夫还没死,她就敢另嫁他人?”
那下人闻言嗤笑一声,“您可听清楚了,是娶夫,不是嫁人,娶的可是苏太尉家的嫡公子,是你这狗一样的牲畜比得了的吗?”
崔大郎原本已经被连日来的折磨驯服了,可如今听到这番话,又怒火攻心,气急败坏的怒骂道:“刘丽娘!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我崔家待你不薄,你竟……竟做出这等事!等我出去了,定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吵什么?”一道呵斥声传来,是地牢的管事。
她皱着眉走过来,瞥了眼状若疯癫的崔大郎,厉声吩咐,“赶紧堵住他的嘴!今日是刘大人大喜的日子,别让这畜生坏了喜气!”
那下人赶紧抓起一块破布塞进崔大郎嘴里,还不耐烦的打了他几鞭子。
崔大郎这才不敢闹腾了。
地牢重归寂静,唯有远处的喜乐依稀可闻。
崔大郎躺在地上,望着从气窗透进来的一缕微光,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穿着嫁衣来到他家的女子。
那时的他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她,沦落到如此生不如死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