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一宁通过方向盘上的按钮将胎压打高了一点,挂挡起步,方向盘在手中沉稳转动,车头轻轻一顶,就把挡在车库入口的半扇铁皮门推到一边。
外面的风还在呜呜地叫,雨丝斜斜地打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有节奏地扫开。
祝一宁放慢车速,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噼啪……”
“哐啷……”
积水里漂浮的杂物时不时撞在轮胎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横在路中间的断树被乌尼莫克的保险杠轻轻一推,就乖乖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动力,不愧是一脚油门儿两根华子的大家伙!
祝星涵扒着座椅的边缘,透过车窗往外看,小嘴里时不时发出“哇”的惊叹。
来米则蜷在后座,偶尔抬眼看看窗外,又把头埋回怀里。
“妈妈,我们快到家了吗?”
四十分钟左右,祝星涵转过头问。
“快了,你看前面那栋楼,就是我们住的小区了。”
祝一宁指了指前方,尽管隔着雨幕,那几栋熟悉的楼轮廓依然清晰可见。
越是靠近小区,路上的杂物越少,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雨衣的人,也在朝着家的方向快步涉水。
地面的积水已经没过小腿,浑浊的水浪随着风势晃动,各自奔流。
她抬眼看向右侧地下车库的入口,那条连接地面与负一层的坡道,此刻像条灌满水的深沟。
折断的树枝和塑料垃圾在浪里打着旋儿,入口处的挡车杆一半泡在水里,一半歪歪扭扭地翘着。
估摸着负1层应该可以走,祝一宁打了把方向盘,乌尼莫克沉稳地拐进地下停车场。
“从车库走,能少吹点风。”她低头对祝星涵说,脚下稳住油门。
乌尼莫克的大轮胎破开水面,激起半米高的水花,引擎的轰鸣里混进“哗啦”的水声,车身稳稳扎进坡道。
越往深处走水位越高,到负一层时,浑浊的水已没过轮胎三分之二,快触到了车门。
车厢底部不时“咚咚”作响,应该是碾到水里的碎石或金属件。
车灯照见的水面漂着各种塑料垃圾,偶尔有硬物撞上车身,闷响一声随暗流滚远。
祝一宁将车往楼梯间的方向靠,停下后摸出强光手电扫了一圈。
远处车顶像浮在水里的孤岛,有的歪着,有的被杂物顶得倾斜,玻璃碴闪着冷光。
排水泵“嗡嗡”声滞涩断续,估计是蓄电池快空了,还在勉强抽水。
“宝贝抱着来米,抓紧妈妈,咱们先下车。”
祝一宁把女儿抱到腿上解安全带,女儿的雨衣蹭到了车门内侧的水珠。
下车后,祝一宁将小两只送到楼梯上再返回几步抬手收车。
随着车身消失,水面漾起的涟漪搅得碎纸、塑料瓶晃了晃。
“走,我们爬楼梯。”
祝一宁拿着强光手电筒,牵着女儿带着来米,一步一步朝楼梯间走。
刚到家门口,隔壁防盗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道昏黄的手电光晃过来,试探着问:“是一宁回来了吗?你们去买物资了?”
“朱阿姨,是我们。”
祝一宁应声时挡了挡照在脸上的光,侧过脸抬手理了理雨衣的帽绳,帽檐下的发梢还带着点潮气,爬楼时闷出的汗混着零星雨丝,在鬓角凝了层细珠。
朱阿姨的目光在她们裹得严实的雨衣上打了个转,松了口气似的:“可算回来了。这电一停,楼道里黑得很,我这破手电也快不能用了。刚听楼下喊,说是救援的人开着大车来了,专门来找三楼老李的。”
祝一宁点头应着,并不接话。
将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门开的瞬间,一股干燥暖意漫出来,混着家里常备的艾草香。
她伸手摘掉女儿的雨衣帽子,小家伙额角沁着薄汗,发间还沾着片被风吹来的碎叶子。
祝一宁从鞋柜抽屉摸出根荧光棒,掰亮时“啪”地轻响,递给祝星涵:“拿着照路,别磕碰倒。”
祝星涵捏着荧光棒跑到窗边,小脸贴在玻璃上,小声喊:“妈妈,外面有黄颜色的大车子!”
朱阿姨在家里大概没人说话,话痨病犯了,也挪到窗边指着远处雨幕里的轮廓不知道和谁说:“就是那车,颜色亮得很,老远就能看见。楼下老李有心脏病,家里制氧机用不了,听说他儿子打了半夜的求救电话。”
话音刚落,楼道里传来喊声,带着被风灌进来的滞涩感,在空旷的楼道里撞出回声,“李大爷家属在吗?您要的硝酸甘油带来了,先让老人含一片。我们带了适配蓄电池,制氧机能用了,我们还要往楼上去。”
朱阿姨见祝一宁始终没搭话,觉得自讨没趣,往自家门边退了退,嘀咕道:“还是这救命的东西顶用。”
队员路过时还喊了句:“谁家有医疗设备没电的?我们带了蓄电池,喊一声!”
祝星涵拽着祝一宁的衣角:“妈妈,电池能让机器动起来吗?”
“对,这样李爷爷就能用制氧机了。”祝一宁关上门,帮女儿解雨衣拉链,“救援的人专门来解决最要紧的事。”
风突然变了调子,不再是呜呜的呜咽,而是带着哨音的狂啸,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在窗玻璃上,“砰砰”闷响里裹着要撕碎一切的野劲。
祝一宁走到窗边,只见雨丝变成了密集的雨线,斜斜地织成一张灰网,远处的楼栋轮廓都被糊成了模糊的色块。
楼下的积水肉眼可见地往上涨,刚才救援的车半个轮胎已经泡在水里,救援的人正用石块垫在车轮下,防止车身被水流推得晃动。
收音机里的广播声劈了叉,比刚才更急促:“紧急通知!户外风力已飙升至10级,属危险级别!所有居民严禁外出,务必留在家中!其他事项将另行通知!”
几十公里外的临时应急指挥中心。
裴建川的指关节正死死抵着电子沙盘上南郊水库的红点,塑料表面被按出一道发白的凹痕。
屏幕里的画面在震颤:南郊水库的浪头在翻涌,几个监测员趴在坝顶测水线,腰间安全绳被风扯成绷紧的弓弦。
其中一人探身时被浪头掀得悬空,同事一把攥住他的救生衣,安全绳地绷直,绳体几乎要勒进肉里。
“主坝坝体出现管涌!”屏幕里传来监测员带着风声的喊叫,脸上泥水混着雨水,手里的标尺抖得像片枯叶。
突然画面剧烈晃动,似乎是戴着记录仪的人被狂风掀得趔趄,“西坡渗流量从每秒0.7立方米涨到1.5立方米,再这样下去……另外安全绳磨穿三根了,最后备用的也快断了,请赶紧送几根安全绳过来!
裴建川的目光像钉子钉在屏幕角落:那根仅剩的安全绳卡扣处,被碎石磨出的白痕正随着监测员的动作颤动,像道随时会断的闪电。
谁能想到风势骤增,他们带的常规备用安全绳根本扛不住这鬼天气!
他突然抬眼,声音砸在参谋脸上:让后勤组把备用绳用冲锋舟硬送过去!跟监测组说,数据晚半分钟死不了,人要是没了,老子扒他们的皮!
屏幕画面猛地切换,磐石-3型军用应急无人机摇摇晃晃的镜头里,监测员们正用牙齿咬着安全绳锁扣,绳体在风雨里拧成一道钢索,像是给摇摇欲坠的坝体缠上道血痂似的铁箍。
浪头还在翻涌,那些系着绳的身影却像焊在了坝上,没有一个退后半步。
水库下游的低洼处,红色“转移完成”标识牌在雨里红得刺眼。
但更远处的粮仓外,卡车歪歪扭扭陷在积水里,最前面那辆的车头已被不断上涨的浊水顶得倾斜。
车斗里的防水布本就被浪头打湿泡软,此刻被十级狂风兜着劲撕扯,沿边缘缝线先裂出了一道大口子,转瞬间就被风卷成了破布条。
底下码着的储备水稻麻袋跟着车身剧烈晃悠,袋口麻绳松脱的地方,金黄稻粒簌簌往下掉,一落水就被湍急的水流卷得没了影。
这些物资还没来得及运到安全的地方。
此外还有人正开着车,不要命似的往粮库方向奔。
“那是谁?拦住他!”裴建川厉声问。
旁边人眯眼辨认,声音发紧:“好像是中科院的江院士——江海平!”
裴建川低骂一声,这个时候添什么乱!
“上游降雨量破百年纪录!库容只剩百分之二!”水文专家突然把数据板砸在台面上,声音里裹着哭腔嘶吼,“副坝必须炸!现在不炸,二十分钟后主坝一垮,下游上千万张嘴全得灌泥浆啊!”
裴建川一拳砸在桌子上,盯着屏幕,面容沉得像块铁,指节却在沙盘边缘捏得发白。
心里催促,快点!再快一点!